他那位只见过一面的爹,晏昌。
晏辞心里对这位老者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第一天的时候,他给自己的一巴掌力气很大,打得他嘴里溢血。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还有那种手劲儿,实在难得。
还有就是晏家院子里那些“没来得及带走”的香料。
晏辞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压迫感。
晏昌为什么要调查他?
可是晏昌当时已经把他这个儿子赶出来了,不是已经把他当成弃子了吗?
...
晏辞越想越多,心绪越来越乱。
来到这个世界唯一与他相处的人便是顾笙。
顾笙与原主成亲时间不长,单纯的小夫郎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从来不问为何晏辞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而苏青木和苏白术,以及杨安或是余庆,他们之前都没有跟原主相处过。
至于顾绰,那老头掉钱眼里了,跟晏方一样,本来就看不起他,根本不把他种种反常放在心上。
也因此,晏辞一时之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无比了解原主,看着原主长大的人的存在。
他蹙起了眉。
所以晏昌调查他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发现他是个赝品,要给他儿子报仇吧?
晏辞不知缘由,但总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事情就会脱离掌控。
他不会相信如果晏昌发现他是个冒牌货,会无动于衷。
就算晏昌没有动作,但像他这种典型的怪力乱神者,被人发现的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这个时代,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事情,出于恐惧,最先想到的办法一定是毁掉,从根源彻底消灭。
更简单说就是一把火烧了。
就像欧洲中世纪焚烧女巫那样。
晏辞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被人架上火堆变成烤肉的情形。
他赶紧把这恐怖的场景从脑子里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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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府。
长夜过半,可是晏家正厅依旧灯火通明。
坐在椅子上的晏昌正盯着手里薄薄一页,写满字的字。
他目光犀利,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纸是晚上被送过来的,他坐在椅子上一遍遍看到半夜。
上面写的是,
这几个月,他被赶出门的长子所有的行踪,以及他做过的事的所有迹象。
晏昌沉默着将手里的纸放在案几上。
他靠在椅背上,问一旁的老管家:
“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性情大变,以至于不像他本人。”
老管家叫陈昂,在晏家已经有二十余年,是晏昌的下属也是老朋友,在晏家其他小辈都叫他一声陈叔。
“依我所见,若非经历了大喜大悲,一个人很难会发生彻底的改变。”
晏昌又将目光落在香签上。
那轻飘飘的一页香签,却仿若有千斤重。
陈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香签已经被从香品上取了下来,只是薄薄的一张纸签,上面也只有三个字,字体却是非常好看,即使不识字的人见到了也会称赞的程度。
他实在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盯着这张香签。
晏昌缓缓开口:“你记不记得以前读过的话本。”
陈昂没明白自家老爷突然这样问的意图:“哪一个?”
“李玄成仙的那个。”
陈昂想了想道:“记得,传说李玄逢老君登仙后,修得魂魄离体之术,以魂魄游于三川五岳。”
“本来流连忘返好不快活,结果归来之时,发现身体被误以为他死去的徒弟火化了,无奈魂魄只能附在路边一个刚死不久的乞丐身上。”
“活过来的李玄只能以乞丐的身份行走世间。他面目全非,跛了一足,只能用拐杖支撑身体行走,所以后世又称之为‘铁拐李’。”
只听晏昌缓缓问:
“那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字都认不全的人会写出一手好字?”
陈昂沉默了,他不知家主想要说什么:
“这...”
晏昌盯着那香签上的三个字良久,苍老的手紧紧握着拐杖,微微发抖。
他缓缓闭上眼睛。
良久,再次睁眼,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一瞬而逝的悲意,唯有被几十载岁月磨练后的冷静决绝。
他张口,声音毫无波澜:“你觉得这世上会有像话本里说的——”
“借尸还魂吗?”
第34章
临近黄昏的时候。
顾笙喂了猪,从井里打了水,挽起袖子,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给两只小猪清洗了一番。
他给两只小猪分别起了名字。
一只眼睛周围是长着一圈黑毛的叫小花,浑身都是细软绒毛的叫小毛。
他不舍得两只小猪总在猪圈里关着,有时候就将它们放出去,到处找点野食。
晏辞总是笑他把猪当狗养。
不过今天晚上,晏辞没回来吃饭。
村里跑去镇上玩的一群小童,扎着羊角小辫,手里高高举着纸做的风车,一边叫喊一边沿着小路疯跑。
他们“呼啦啦”跑到门口,看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顾笙,一蹦一跳地跑来脆生生地学话:
“你夫君说今晚不回来吃啦,让你先吃。”
“对,他还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是去镇上最大的那个酒楼!”
其中一个小童摇头晃脑,头顶上的小辫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摆的,故意学着晏辞的语气:“等夫君回来,就给你带点心。”
顾笙看着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他弯下腰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然后转身进屋,拿出一包糖果分给他们。
小童们一见有糖吃,立马接过去分了,迫不及待塞到嘴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又成群结队跑走了。
顾笙看着小童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那一晚上过后,顾笙就不敢在晏辞面前提这件事,他怕晏辞会拒绝,这会让他觉得很难过。
可是他真的好想有一个属于夫君和他的孩子。
顾笙让两只小猪在院子里跑了一会儿,才将它们赶进猪圈,自己则搬来椅子在院子里等晏辞。
这张竹制的躺椅是晏辞最喜欢的一把,也不知他从哪里翻出来的,躺在上面正好可以看见头顶之上,晴朗夜空上灿烂的繁星。
顾笙脱了鞋,赤着脚坐在上面看天。
之前有几次晏辞会指着天上的星辰告诉他一些星象和星座,还跟他说如果在野外要如何辨别方向。
顾笙很努力地在听,但是并没太听懂。
晏辞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以后出门跟紧我。
顾笙蜷在椅子上,就这样在风和蝉鸣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人语声。
那声音明明听着很清晰,如同有人在他耳畔低语。可是仔细听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茫然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暗红。
顾笙伸出手,这才发现他头上盖着什么东西。
他把头上的东西扯下来,眼前顿时明亮起来。
他垂下头,发现手里的东西,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红色绸帕。
质地光滑柔软,用的是上好的丝绸,最中间用着细密的针线绣着鸳鸯戏水图。
这是一块喜帕。
顾笙抬起头,发现他正坐在床上,隐约可见头顶上雕刻着宝相纹的床围,身侧红色的帐幔上,金色流苏伴着帐中香的香气垂在空中轻轻摇曳。
正前方靠墙立着一对乌木龙凤纹立柜,柜子两侧各摆放着一只婴臂粗的龙凤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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