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被她的笑晃花了眼,将近半年没怎么干活,元棠捂的皮肤雪白。那伸出来递笔的手腕又细又白,把石云已经浇灭有一个学期之久的少年心思再次勾了出来。
他忍不住开口尝试邀请:“元棠同学,你暑假有事吗?咱们都选了理科的同学可以组织一下一起学习,你要不要来?”
元棠收起书本,礼貌中带着疏离:“不了,我喜欢自己学。再说也不方便,你们男生自己学吧。”
她背起书包离开,石云还在背后看她,目光灼灼。
石云身边的哥们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怎么觉得人家挤兑你呢?”
石云回过神来,把哥们推开:“屁,人家是含蓄!”
元棠回了家,收拾了东西之后先去地毯厂找胡燕,可别人说胡燕请假两天了,她扑了个空,只能去贸易园找方主任。
方主任这次脸色照旧难看,见到元棠倒是还好声好气的。
不过给的消息却让元棠很失望。
“钱红梅两口子要了两千块,店铺也收回来了。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说,你的店下半年也不成了。”
方主任头一次在元棠面前飚了脏话。
“他妈的一群王八蛋,揪着个事就说说说,老子弄起来的四个铺,一张嘴他们就要捡现成的……”
方主任气啊,钱红梅两口子是小人,豁出去的闹,非说市场不赔钱他们就去死,死在贸易园门口,让所有人跟着晦气。又说要去死到县政府门口,叫别人都知道他姓方的逼死人命。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给钱就闹。
这么闹法,很快就闹大了。
方主任上头的领导问责下来,他清清楚楚的说明白都是钱红梅自己的错导致的大火,可领导最后还是一句话打消他所有努力。
“那你也是没有处理好,怎么能让这么闹?闹的太难看了,还不如赔她一点,赶紧让她走。”
方主任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赔钱等于说她钱红梅占理,她占理了,不就意思说是他的错?
领导当然不管你下面的是非对错,可同事和竞争对手会讲究你到底是干了啥能让公家赔钱了事。
换句话说,等到回头他想要往上走,这就是他避免不了要解释的旧有问题!
方主任不想赔,可最后还是迫于上面给的压力赔了。钱红梅狮子大开口,要的高,方主任讨价还价给了两千。这两千也不算钱红梅挣很多,毕竟她店里的布料有小一千,还有缝纫机和电熨斗呢。
钱是不多,可这一赔,坏影响就跟着来,首当其冲就是他的好处要被瓜分。理由也很正当,他管市场没管好,造成单位损失了。
所以方主任这就要被调走,不再管市场。
元棠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估计不会占着这个铺位很久,但这一天确实来的很出乎她的意料。
元棠问方主任被调去哪里。
方主任一脸晦气:“烟草。”
他心里是不想去的,贸易园眼看未来发展很好,还是隶属于县城商业局下面,他还不算年纪很大,未来有望再上一层。现在被调去什么烟草,要知道烟草成了才三四年,他在这边干了这么些年,又管着市场这个肥差,哪儿会看得上烟草那仨瓜俩枣。他在心里记下那几个同事的名字,寻思自己回头如果从烟草调出来,就好好给他们好看。
元棠:……
方主任逮住个能听他说话的人,狠狠的骂了一通自己的同事,然后又破罐破摔的给元棠表示:“反正我要走了,你那店当时外面不也被烧了吗?你还报损了几样东西对吧?这个钱我给你开个条,你去找会计拿。”
有钱红梅两口子对比,方主任对元棠的不闹不抢很是满意,大笔一挥写了个五百的条子。心里全是出气的畅快,反正他走了,这笔账也不落自己身上,管他洪水滔天呢。
元棠拿了条子,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临走时候念在方主任这人还算做事讲究,她语重心长的劝对方别折腾了。
“烟草挺好的,你看现在大家条件好了都会慢慢的抽带滤嘴的烟。往后国家肯定是要拿出个章程来管理的,你有管理市场的经验,到时候指定能派上用场。”
她心道,再等两年,烟草专卖的条文就出来了,到时候才是烟草发展的重要几十年。而如今看着光辉的贸易园,在二十年后就会逐渐萧条,直到几十年后纳入城市改建,不复存在。
走出贸易园,元棠只感叹命运真是无常。
像是钱红梅,一个疏忽就葬送了生意,现在看来她拿了钱占了便宜,可再过几十年,她是否会后悔那时候只要钱,而不是尽快息事宁人早日占着铺位开张。
像是方主任,他看似倒霉的被人牵连,去了烟草,可再过几十年,当他的同事们下岗或者调岗之后,他是否会庆幸这时候自己早早离开原单位。
没了铺位,元棠想来想去只能到处找店面,顺便去跟石头和小冬送了话。
她之前就说过两边是合作,合作的前提是铺位,本身挣钱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让两人给她看铺。这下铺位没有了,各自都要重新打算。
本来她还想说如果对方还愿意开这种吃食的小摊,她可以折个低价教给他们怎么做,也是这段时间以来合作顺利的情谊。
谁知道她一说,石头反而松了口气。
“你这边如果不干了,我就打算去打工。”
吃食摊子是挣钱,可一个月下来也就那三百多,他们兄弟两个都耽搁在这一样事情上,均下来一人一百多。虽然不少,可不够啊。
石头是个孤儿,小冬也穷的四面光,不趁着年轻时候挣钱,往后怎么娶媳妇盖房子呢?他们没有老的能搭把手,只能靠自己。
石头最近一直纠结要不要跟着哥去,这下元棠算是推了他一把。他们决定离开白县,去鹏城看看,据说那边现在缺小工,去了就能一天拿三四十。
元棠闻言没说什么,只是给两人一人包了二百块钱路费。石头推辞不过,很久才吭哧说了一句:“等你发达了,我还给你打工。”
他不聪明,但他哥说了,元棠这么灵光,别用看小孩的眼光看她,说不好以后她真的能发达。
元棠笑眯眯的:“好,到时候我再请石头哥你回来。”
元棠回到家,遇上刚从小河村回来的胡燕。
胡燕一脸的疲惫,跟元棠说起小河村的惨状。
只要投的,全都没要回来钱。标会的会头王家一家子跑了,抬会的那几家拿着钱的也跑了。不知道是他们自己早就安插的人拿着钱,还是有人看到乱象自己想独吞跑了。总之跑了一大半的骨干,没跑的那些倒了霉,轻则挨打,重则赔命。那些正主跑了只留下家人的,连家人都受牵连。这会儿有些人都主动去派出所了,进班房也好过在村里被人打。
一个村子,除了一半人家一分没投的还算没有损失,另外的人家都是关起门来骂人打架嚎哭。
她家也不例外。
胡燕回去的时候,胡母已经哭出了一缸的眼泪,看见她就赶紧拉着袖子问她赔钱没。胡燕跟二哥一个对视,俩人都说也赔了。
全军覆没,胡母的眼泪把衣服都全部浸湿,苦的她恨不能跳井死了。
范娟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听消息就晕了。胡青就算是再对妻子有怨言,这会儿也得看在孩子面上,他把范娟送去医院看,医生说要住院看情况。
一家子凄风苦雨,胡母拉着女儿的手,那手冰凉的可怕。
胡燕只能陪着,之前的母女龃龉似乎不存在了,母亲像是一个幼年的孩子,依偎在她身边寻求安慰和保护。
胡燕陪了两天,直到大哥两口子从医院回到家。
胡青似乎没脸面再见她,拉过范娟就说让胡燕进城上班吧,家里不用操心。
胡明没走,他一根烟一根烟的抽,胡燕知道他在纠结。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当老二的就真能这样心安理得的藏着钱不拿出来?
可拿出来的话,多少才够?胡明的婚期之前都定下了,刚开始说是在五月,后来胡母觉得时间太赶,让定在八月,说到时候等到标会的钱下来,她准备给家里再起三间房。之前她着相了,胡燕让出房间来也没多大用。两个儿媳妇呢,生了孙子就住不开了,还不如起房子。
谁承想原本预想的好好的打算,如今成了空中楼阁,别说房子,就连家里的存款也不剩什么了。
胡明脚下堆上了不少烟头,心里不知道转着什么想法。
胡青张口让胡燕走,他也附和。他想,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跟老大的责任,燕子是个女娃,钱还赔在货上,没必要让她跟着听。
胡燕也不犟,骑着自行车回城。
“小棠,你说多奇怪,要是以前,他俩这样说,我就会觉得他们不把我当一家人。可现在,我却觉得很轻松。”
二哥附和说让她走的时候,胡燕心里划过一道念头。
原来二哥也是这样啊,大家似乎都默认了她不是家里的一员,默认了她只需要在母亲痛苦时候出现,以贴心的照顾抚慰母亲的情绪,然后在商量事情时把她请走。就如同很多个家庭的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但也只是小棉袄,到了时间就要收起来。
胡燕抚着胸口:“也好,你说过的,权利和义务总是对等的。”
她在家中失权,所以对应的,她也不需要给自己背上太重的思想包袱,去承担更多的压力。
两人坐在院子里,听着蝉鸣声高高低低。
元棠没了店,也不想去思考元家现在如何。她跟胡燕说起店面开不了了,石头和小冬决定去鹏城工地上找活干。
胡燕一听说元棠的店不能开了,连惊讶的力气都没了,苦笑着说今天大概是自己人生最糟糕的一天。
“要是有一天,我能像石头他们一样,离开这里就好了。”
“去哪里都行,我想去看海,想去看看天安门,也想去看大熊猫,我还只在书上见过大熊猫呢……”
胡燕满怀着期待,心里却知道这一切不太可能。现在元棠的店没了,她只能回去地毯厂工作。此后是可以看到的未来,在厂里找个结婚,然后过一辈子。
她哪里也去不了。
元棠突然坐直:“谁说不能?”
元棠指着放在门廊下的货:“咱们明天去市里摆摊。”
反正暑假了,她有充足的时间,她可以去市里摆摊,本来她就是从地摊慢慢做到店面的。大不了就是重来一次。
“我们去市里的动物园看大熊猫。”
第044章
第一次去市里, 两人都没有什么经验。
胡燕心脏扑通扑通跳,收拾东西时候还在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就说着说着就要去市里了?
白县隶属于蔡州市,距离市区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胡燕之前也听工友们羡慕的说起谁谁去市里了, 见了什么什么。她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居然也要去了!
元棠简单收了几件衣服, 剩下就是在挑货。如今她手里压着两千多块钱的货,为保险起见, 她不可能全带去。
元棠挑拣了一些发卡和手链, 余下的她只带了变色口红和发箍耳环。
胡燕问她咋不多拿点, 元棠摇头道:“摆摊跟开店不一样, 卖点稀奇的便宜的还有人买,剩下的都太贵。”
像是眼影眉笔, 她放店里能几块几块的卖,放地摊上她敢喊个几块, 人家扭头就走。
归根到底是场景不对。
元棠也不气馁, 一步一步来。蔡州市可比白县大的多,等她去了, 那是更大的市场,更多的钱在等着她。
两人收拾了半晚上,后来明明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胡燕是兴奋的,元棠被她的情绪传染,也有些激动。
她对蔡州市也不熟, 上辈子那几十年, 市区对她来说就是个转车的地方。从南方打工回来, 在市里下了火车再转班车,从火车站走到对面的汽车站, 她对市里最熟悉的就是车站。记忆中除了汽车尾气,就是晕车的感觉。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撘的讲话,最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元棠起床做了饭,两人一人一碗鸡蛋汤,吃饱喝足之后拎着东西去了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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