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知道祁瞻心情极差,谁都不敢多说,连忙将托盘里的饭菜摆在祁瞻面前。
还没等祁瞻看清眼前是什么菜肴,最先闻到的就是一股酸酸甜甜的香气。
这香味十分独特,即使是他也从未闻过,只觉得这菜色异香扑鼻,却又不是寻常的糖与醋调制而成的,而是充满了自然的芬香气息,让人一闻便觉得神清气爽。
祁瞻不由得来了兴趣,他垂眸一看,只见眼前是一个椭圆形的白玉瓷盘,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只整鸭,鸭肉先是被切成了寸许长的小块,再按照原来的形状重新摆放,碎而不裂,既方便夹取,摆盘又十分好看。
肉块呈深红色,上面淋着浓稠的汤汁,像是给鸭肉镀了一层莹润的亮光,看起来赏心悦目,令人无法自拔。
御膳房成日换着花样地给他做各种菜色,鸭肉几乎每天都有,可是这样的做法却是第一次见。
下意识地,他居然咽了一下口水。
那股奇异的酸香味毫不留情地冲击着他的鼻腔,让人忍不住口水泛滥。
连续两日不曾好好吃饭的肚子,此刻竟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咕咕声。
祁瞻掩饰地清了清嗓子,盖住肚子逐渐响起来的轰鸣声,赶紧拿起了筷子。
第一口咬下去,柔韧的外皮包裹着鲜嫩的鸭肉,这口感便令他惊艳无比。
尤其这紧随而来的酸甜的梅子味,仿佛先锋军一般打开了喉咙的通道,所向披靡地朝他的味蕾发动进攻。
原本气鼓凝滞的脾胃,这会儿似乎纷纷苏醒,一寸寸空了下去,只求能被美味的食物填满。
第一口还没完全咽下,祁瞻的筷子已经不听使唤地伸向了下一块。
皮脂香腻,肉块肥嫩,连鸭骨的每一丝缝隙都被这酸梅的气味填满,让他吃得欲罢不能。
直到吃了半只鸭子,祁瞻才停下了筷子。
从小他就被教导,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得超过三块,免得被有心人揣测到帝王的喜好。
他可是一代名君,自然不能纵口腹之欲。
可是眼前这道菜,他却足足吃了一多半!
祁瞻还想再吃,可是理智却死死劝住了他。
要是被底下人知道他一顿就吃了一整只鸭子,只怕明天开始,他的御膳就会摆满了鸭子!
祁瞻无奈地放下了筷子,拿起手旁的茶盏漱口,企图能冲淡他对这道酸梅鸭的渴望。
挥手命人撤下眼前的菜肴,他才想起一件事。
“这道菜是谁做的?传朕的旨意,重赏。”
能有此等手艺的人,只怕御膳房里也是寥寥无几,看在那人如此用心的份上,厚赏也是应该的。
内侍连忙跪下,说道:“回皇上的话,这道菜是太后传了南华楼梅姑娘入宫,特意做给皇上吃的。”
“南华楼的梅姑娘?”祁瞻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做芥末虾的那个小厨娘?”
“正是。”
“原来是她!”祁瞻不由得来了兴趣,道,“传她进来。”
很快,梅娘就被一个小内侍带进了宫。
给天子做菜就是规矩太多,她在慈宁宫做完了菜,太后生怕出事,硬是派了一队的人保护她,让她亲自捧着菜送到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也不能走,要在宫外候着,等皇上吃完才行。
还好她就在乾清宫外,要不然皇上传她,她又要再跑一趟。
梅娘进了宫,规规矩矩地给祁瞻行礼。
“民女武梅娘,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瞻终于吃了顿饱饭,这会儿心情正好。
“这酸梅鸭是你做的?”
“是。”
“用酸梅做菜,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不是没吃过酸梅,可最多时令的时候吃个新鲜,或是暑天的时候喝些解渴,一直觉得这东西就是个果子,讲究点的话就做个饮品,却不曾想过这酸梅也能做菜。
梅娘垂首答道:“回皇上的话,近日天气转热,民女办的酒楼里的客人多数觉得吃饭没胃口,点鸡鸭鱼肉的客人明显减少,酸梅汤却成日供不应求,正好民女一个徒弟喜欢研究药膳,我们就试着用酸梅做菜,除了这酸梅鸭,另有酸梅烧鱼,酸梅炒菜,酸梅炖肉……”
只听这些名字,祁瞻都觉得口齿泛津。
“难为你们用心,肯如此钻研菜谱,如此一来,百姓们就有口福了。”祁瞻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进宫做菜也不容易,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梅娘连忙跪下,说道:“民女不敢要什么赏赐,只求皇上龙体安康,就是百姓之福了。”
一句话说的祁瞻心情大好,笑道:“你虽然不敢要,朕却不能不赏,这样吧,朕给你题一块匾额,就算是答谢你这一饭之恩了。”
梅娘磕头谢恩,便随着内侍退出了宫。
能得到御笔亲题的匾额,梅娘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可是能世世代代传下去的好东西!
梅娘圆满完成任务,随着宫女回到慈宁宫。
太后早已得了消息,这会儿正喜笑颜开。
“哀家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好孩子,来哀家身边坐。”
梅娘行过礼,走到太后身边的锦凳坐下。
太后亲自握住她的手,问起那酸梅鸭的做法,梅娘并不藏私,一五一十地讲给太后听。
见她行事大方,为人妥帖,太后看她越发满意。
“你这次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梅娘忙道:“皇上已经说过要赏民女一块匾额,娘娘若是再赏赐,民女实在是当不起这样的厚恩。”
“皇上赏的是皇上的,哀家赏的是哀家的,那怎么能一样?”太后想了想,笑道,“要不然,哀家赏你一桩婚事如何?”
没想到太后忽然说出这句话,梅娘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见她羞怯不言,太后越发笑了起来。
“罢了罢了,不逗你了,来人,去开了哀家的库房,哀家要亲自带梅姑娘选首饰和料子。”
梅娘想开口回绝,却被太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就走。
“就当是哀家提前替你攒嫁妆了,你可不许推辞!”
梅娘拗不过,只好跟着太后去了。
慈宁宫的库房高大宽敞,里面又隔出无数房间,不知都放了什么,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
等宫女们捧着绸缎首饰等物一排排走出来,梅娘更是看得眼花缭乱。
“太后,这实在是太多了……”
太后随手翻开一个锦盒,里面的赤金红宝头面金光灿烂,璀璨夺目,晃得梅娘几乎睁不开眼睛。
“哀家老了,这些颜色新鲜的首饰绸缎,留着也用不着,还不如赏了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多做几身好看的衣裳,哀家看着也高兴。”
见梅娘踟蹰不前,太后索性直接替她做了主。
“将那云光锦、笼月纱、妆花缎、遍地金这些料子,捡那大红、珊瑚粉、秋香、葱绿、水蓝这些新鲜颜色的,每样装十匹。红绿宝石、猫眼玛瑙这些拣好的一样装一匣子,各色头面每样十套……”
“把放着珊瑚盆景的房间开了,端二十盆五尺以上的,给梅姑娘放箱子里……”
“放插屏那屋子也打开,哀家记得过年时候得了几个螺钿花鸟的,正适合给梅姑娘摆着玩……”
眼看着一盒盒一箱箱的东西搬出去,梅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知道的说是太后给她赏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给她办嫁妆。
想到方才太后说的婚事,梅娘又是不安又是期待。
看太后的意思,是不是不会反对她跟顾南箫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能放一半的心了。
梅娘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她连忙上前说道:“民女多谢娘娘厚爱,只是这会儿天色已晚,民女还是先出宫了。”
太后选得意犹未尽,几乎忘了时辰。
被梅娘这么一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那哀家就不留你了,来人,把东西装上,送梅姑娘回去。”
库房内外又是一番忙乱,太后亲眼看着宫女们将东西一样不落地放好,这才带着梅娘出去。
才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小内侍飞一般地从宫门外跑了进来。
看到太后和梅娘,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太后面前。
“启禀娘娘,方才奴才去宫门处传车,守门的侍卫说四面宫门全都落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宫!”
太后一怔,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滴漏。
“怎么才天黑就落锁了?”
“奴才不知。”内侍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奴才一路回来,都没看到什么人,路过的宫殿也都落了锁,连灯笼都没挂。”
天黑了却不挂灯笼,也没有人来人往,虽然四处都是一片宁静,太后却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她转过头看向梅娘,温言道:“无妨,是哀家忘了时辰,倒耽搁了你出宫,你就留在宫里宿一夜吧。”
事已至此,梅娘只好答应下来。
太后看重梅娘,宫人们自然也待她十分殷勤,不等太后吩咐,就有人收拾出了房间,里面的被褥衣裳盆桶摆设一概都是崭新的,连胭脂水粉也一样不落,不过片刻功夫就收拾好了。
太后费了这半日的神,颇有些困倦,只是还记挂着方才的异常,便吩咐宫人出去打探消息。
可出去打听消息的几拨宫人却如同泥牛入海,离开慈宁宫就一直没有回来。
太后实在抵不住困意,就先去睡了。
梅娘第一次在宫中过夜,颇有些不习惯,只卸了簪环,便合衣卧在床榻上。
窗外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屋内燃着不知什么名字的香,明明是该昏昏欲睡的时辰,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这会儿顾南箫会在哪里,是在宫里还是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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