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今日算是领教了梅娘这张嘴了,他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要花五百两银子去买猪头肉的配方,到最后还要倒欠武家一个大大的人情。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可是这个亏,他咬碎牙根也得吃。
武大娘回过神来,努力板起了脸。
“要不是心疼你们几个孩子累,这么好卖的猪头肉,哪里能便宜了别人!”武大娘故意抱怨了几句,才对陈清说道,“你要买就快去取银子,不买就算了!”
陈清好不容易磨得武家同意卖配方,哪里还敢磨蹭,闻言连声答应,飞一般地回家去拿银子。
与此同时,梅娘则让武鹏武兴去请邓老爷子等几个里老人过来,做个见证。
不是她太过小心,实在是这陈清做的事太不厚道,她们一家孤儿寡母的,要是被骗了或者被讹上,到哪儿说理去?
还是让里老人过来,他们当面立下契约,日后有事也有个人证。
邓老爷子听说武家要卖“祖传秘方”,还当是她们日子过不下去了,着实劝说了几句。
无奈武大娘和梅娘已经决定了要卖,邓老爷子劝不动,只得罢了。
陈清也怕再出差错,回家另请了保人一同前来,当着邓老爷子和保人的面,两家写下契约,陈清给武家五百两银票,梅娘则把真正的配方写下来,交给陈清。
为了让陈清放心,梅娘还让武鹏去陈家,手把手教陈清做猪头肉。
她的原则就是,钱到位,服务也到位。
十两银子和五百两银子的服务,那能一样吗?
武鹏跟着陈清到了陈家,陈清早已备下猪头,两眼不错地盯着武鹏做。
他心疼银子,私下难免抱怨了几句。
武鹏按照梅娘教的,只推说自己不认识那么多调料,又是才认字没多久,难免有写错的地方,绝口不提是梅娘教他写的配方。
如今钱也花出去了,陈清只能自认倒霉,收起心认真跟武鹏学做猪头肉。
这边武大娘收起银票,邓老爷子等人见事情完了就要走,梅娘忙出声挽留。
“因为我们家这点儿小事,劳动几位老爷子大热天的跑一趟,我们很是过意不去,还请各位略坐片刻,容我做几个小菜,以表感激之意。”
邓老爷子连连摆手:“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们一家不容易,有好吃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梅娘却一再挽留,武大娘出来以后也是尽力留客,只说是家常便饭,让邓老爷子等人不要客气。
有人知道梅娘厨艺出众,常被权贵人家请去帮厨,今日难得有机会品尝梅娘的手艺,显得十分心动,就借坡下驴坐了下来。
邓老爷子见众人都坐下了,自己一个人走不了,只好也留下了。
梅娘让云儿泡茶给众人喝,又叫武兴快去买肉。
今日的事发生得突然,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只有晚间要做的那块猪肉,待客显然不够。
梅娘这边取了些风鸡鱼干,切块蒸上,又炒了两个素菜,拌了一盆凉菜,炒了一盘花生米。
武兴买肉的时候已经晚了,只买到了些猪肚、猪肠、鸡胗之类的动物内脏。
武大娘一看他买来的肉就皱起了眉头,低声嗔道:“你买的这些是什么?哪个能上得了台面?”
这些东西家常吃吃也就算了,拿来待客实在不像个样子。
武兴急得满头是汗,又怕外头人听见,只得小声说道:“我去的时候什么肉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
梅娘瞟了一眼他买的东西,只略一思忖,就有了主意。
“能买到就很好了,娘,你帮我把这些都洗出来。”
外头一桌子人坐着,不能让客人久等。
等武大娘把猪肚鸡胗等洗干净,梅娘接过来,放在菜板上。
取厚实肚尖去皮,揭掉筋膜,切块,斜斜地剞十字花刀。
鸡胗同样去皮切块,剞成菊花状。
用盐、酒和少量淀粉,将猪肚尖和鸡胗拌和。
起锅烧油,油烧八成热时,将肚尖下油锅过油,再将鸡胗过油,倒入漏勺沥干。
用酱油、糖、醋、香油、湿淀粉调匀成卤汁,锅留余油,下入葱段蒜末煸出香味,倒入卤汁。
卤汁烧沸之后,倒入肚尖和鸡胗,翻颠二下即出锅。
武大娘等人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梅娘切菜炒菜一气呵成,如同变戏法一般,一堆看似无用的内脏就变成了一道美食。
“这、这菜叫什么?”武大娘接过梅娘递过来的盘子,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忍不住问道。
“这叫油爆双脆。”梅娘笑着回答,催她道,“娘,菜都做好了,快端上去吧。”
武大娘点点头,忙把菜端到桌上。
眼看着武家人一个一个盘子端出来,邓老爷子等人都连声说太客气了。
风干鸡,蒸鱼块,把子肉,几个素菜凉菜,一坛葡萄酒,已经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待看到武大娘又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邓老爷子忍不住了。
“武家的,你叫梅丫头别再做了,这些我们都吃不完呢!”
武大娘笑道:“就这一个菜了,邓老爷子,家中无男子,鹏儿兴儿又太小,恕他们不能上桌陪酒了,请各位慢用。”
邓老爷子等人都知道她是寡妇要避嫌,自然无人责备武家一家妇孺不知礼数,纷纷点头致谢。
武大娘才一进屋,众人的目光就落在她刚刚端上来的那盘菜上。
第036章 卤煮火烧
红褐的鸡胗, 洁白的猪肚,都被切成拇指半大小,上面刻镂着整齐细密的花刀, 经过热油的爆炸, 肉块如花朵般绽放, 一红一白,错落有致, 美不胜收。
细腻粘稠的汤汁洒落在肉花上, 油炸过的蒜末香气丝丝沁入, 将菜肴的香味激发到了极致。
这是个什么菜, 怎么他们从没见过?
桌上唯有邓老爷子年纪最长,他看大家都盯着那盘菜咽口水,便道了一声“请”,先拿起了筷子。
夹了一块鸡胗入口,他不由得怔住了。
经过大火炒制的鸡胗脆嫩可口,轻轻一咬,鲜美的汤汁便如珠玉般在口腔中爆开,仿佛不用怎么咀嚼, 就滑下了肚。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舌头, 又夹了一块猪肚吃下。
原本口感韧道的猪肚油润爽口,风味绝佳。
无论是鸡胗还是猪肚, 都与他们平日尝到的味道完全不同,吃起来娇嫩脆爽,妙不可言。
不止邓老爷子有这样的感受,在座的人们只吃了一口, 筷子就都停不下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一盘油爆双脆就被他们吃了个精光。
直到这时, 他们才想起来喝酒这回事儿。
啜上一口冰凉凉的葡萄酒,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这滋味儿,绝了!
油爆双脆没吃够,还有其他菜呢。
把子肉喷香酥烂,素菜鲜嫩多汁,凉菜解腻爽口。
众人一口酒一口菜,吃了个不亦乐乎。
今天这趟不白来,以后武家有事,记得叫上他们,他们很愿意来帮忙!
邓老爷子等人在武家开怀畅饮,同一条胡同的梁家却传出隐隐的哭声。
“贞娘,还是你待我好,要不是你记挂着我,只怕我现在都饿死了!”
梁付氏靠在炕上,一手拉着面前那姑娘的手,一手抹着眼泪。
那日晚上她被凶神恶煞的武大娘吓坏了,慌不择路往回跑,结果才到家门口就摔倒在地,脚腕重重磕在门槛上,疼得她差点儿昏过去。
她伤了脚走不动道,疼得杀猪般叫唤,结果梁坤走出来却骂她声音太大,影响自己读书,正搂着枕头做美梦的梁鹏被吵醒,则直接冲出来给了她好几脚,骂她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号什么丧。
梁付氏忍着疼爬回屋,梁鹏早已再次进入梦乡,她怕吵了梁鹏睡觉,连哼都不敢哼,足足疼了一整夜。
次日梁鹏见她脚腕肿得比馒头还高,又骂她半夜不回家,崴了脚也是活该,不情不愿地给她请了个郎中来看伤。
梁付氏吃了三天的苦汤药,这才能拄着棍子下地行走,这几日梁坤父子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更别提给她做饭了,她只能胡乱啃几块剩饼子充饥,差点儿没把她饿死。
这会儿看见史贞娘,她满腹委屈,大倒苦水。
坐在炕边凳子上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生得细眉小眼,一张瓜子脸略显扁平,薄薄的嘴唇涂着艳红色的口脂,挂着几分淡淡的笑容。
“伯母客气了,我昨日才听说您受了伤,就想着今日过来看看,伯母不要怪我来迟了就好。”她声音娇细,一副温柔周到的模样,“我还带了些吃食,伯母您瞧瞧可喜欢?”
她借着机会,轻轻挣脱了梁付氏的手,从食盒中拿出一碟碟小菜。
梁付氏啃了几天的饼子,喝的只有白水和中药,正是口中泛苦的时候,看到这些菜立刻就直了眼。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史贞娘手中动作一滞,勉强笑道:“我这点儿手艺,哪里敢在伯母面前献丑?我这是让丫头从家里的酒楼拿过过来的。”
梁付氏听了越发流口水,忙说道:“你家酒楼的东西更好吃,快拿过来,我要吃。”
史贞娘见她行动不便,只好把菜放在炕桌上,又转身去拿筷子。
等她回屋,梁付氏已经急不可耐,用手抓着一块鸡屁股啃得正欢。
史贞娘皱了皱眉,走过去说道:“伯母,您慢些吃。”
梁付氏一边吃着,一边含糊说道:“还是开酒楼好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贞娘,你可是个有福气的!”
史贞娘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只得笑了笑,应了声:“……是。”
梁付氏抹了一把嘴上的油,一脸认真地对她说道:“你看你,从小家里开着酒楼,不愁吃不愁穿的,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又跟我儿子定了亲,我儿子可是个秀才,往后你就等着做夫人吧,整日穿金戴银,呼奴使婢,且有你的好日子过呢!你说你有没有福?”
史贞娘想笑又不好笑,又不知说什么,只能低头装娇羞。
看着眼前这个柔弱懂事的姑娘,再想起武大娘母女,梁付氏就气得直磨牙。
“多亏我们跟武家那丫头退了亲,你是不知道啊,那丫头仗着自己模样长得好,又会做些吃食,成日里站在街上跟男人眉来眼去的,就她这样的女子,谁肯要她?虽说她比你长得漂亮,可这样的女子,白给我当儿媳妇都不要!”
史贞娘暗暗捏紧了手,细声说道:“伯母过奖了,贞娘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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