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时归不识字归不识字的,偏她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在她面前指着字念上一回,她就能同时记住字音和字形。
这一发现叫时序震惊不已,守在时归身边连呼:“我老时家莫不是出了个神童不成?”
他正待探一探“神童”的本事,万不想在接下来的写字上,时归又给了他当头一击。
望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比划,时序满目茫然:“这——”
时归也皱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都记着这些字的模样了,可写出来的跟记住的总不一样。”
就像手不听大脑使唤一般,两者全无交集。
时序不信邪,先是把着她的手写了一回,又放任她自己练。
半日下来,除了丢在地上的废纸多了几张,凡出自时归手中的文字,少有一个完整的,到最后她的记忆都差点儿乱套,两眼泛花。
至此,时序不得不承认——
他的女儿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这学习的天赋也只点在过目不忘上了,于识字背书尚有些帮助,到了动笔理解时,就全然没了作用。
这倒不是多坏的事,可问题就出在——
蒙学一应考校,那都是要在卷面上书写,而非当场读背的啊!
一时间,连时序也想不出解决之法。
转眼间,十日劝返结束,时归抱上她的书袋,在阿爹和四位兄长的陪同下,准时抵达官学。
上回她在饭堂与人打架,本就被好多人看见,后面田岳两家相继问罪,其缘由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十日过去,这些议论不仅没平息,反随着时归的返回重掀波澜。
当然,他们也都记着上次打架的起因,如今可不敢在时归面前乱说,便是见她抱着书袋进入学堂,也只是默默行着注目礼。
等时归在她的座位上坐好,不及众人讨论,负责课前温书的侍讲们都走了进来。
伴着戒尺的敲响,每日的温书又要开始了。
与那些尚藏不住心事的孩子不同,侍讲们面上全无异色,其中两三人在时归旁边经过时都有驻足听她朗诵,见她诵读并无差错,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正当时归念得起劲时,上回说要帮她补习的张侍讲走了过来。
张侍讲听了一会儿,不禁道:“原来你上回说记不清了并非胡言,我听你今日诵读,虽有些磕绊,但不曾出错,倒比许多人强些。”
时归仰头听着他的夸赞,轻轻眨了下眼睛。
张侍讲又问:“那你上回不明白的文章,可有弄懂其中含义?”
时归斟酌道:“回夫子,我有学习一些,只有些明白了,有些还不大懂,且只学到了第三章 ,与班上的进度还有些差距。”
张侍讲微微颔首:“如此我便明白了。”
“那等今日下学后,你再去夫子堂找我,我也好知晓你的理解程度,今日总不会再有事耽搁了吧?”
时归手心一紧,赶紧摇头:“不会不会,学生记下了。”
得了她的回答,张侍讲没有多留,只叫她继续诵读,最好念得滚瓜烂熟,最好能倒背如流了才好。
时归只知连连点头,未有半句不从。
好在张侍讲没再叫她练字,她才好将那乱糟糟、完全拿不出手的大字继续隐瞒下去。
温书结束,教习进到学堂里来。
时归在今日课上的状态与上回大差不差,哪怕今日换了一个新夫子,也并不妨碍她听得迷迷糊糊,勉强记住上半句,下半句又糊涂了。
不过这回的夫子宽松许多,也没有课后抽查的习惯,让她少了许多紧张感,听到一半实在听不懂,索性不再为难自己,转琢磨起回家后做些什么。
转眼到了晌午,去饭堂时,下班的学生都有伴一起,唯独时归孤零零一个人,她不善与人结交,却也没有主动与她交谈的。
隐隐约约间,大多数人还刻意避着她走,偶尔投来的目光里也含着两分畏惧,只不知这点畏惧是对时归的,还是对她背后时序的。
也就是时归心大,对于不熟悉的人更多还是不关注的状态,且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吃得很好,无甚在意罢了。
就这样一整天的学习结束,当其余同窗都被家人或下人接走时,只余时归抱着书袋,默默叹气一声,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去赴她已答应了两次的张侍讲的约。
临近夫子堂时,时归脚步蓦地一顿,忽然想起:“哎呀,忘记告诉阿爹,我又被留堂了。”
也不知今天是谁来接她下学,千万不要等急了才是。
第31章 二合一
夫子堂里不仅张侍讲在,前后两次给时归讲过课的教习也都在。
见到时归过来,他们神色如常,既无闪避,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只在听张侍讲说:“要摸摸她的底子,也好清楚比班上的学生差了多少。”
姬教习看过来,笑了笑:“那不如叫老夫也看看,嗯……就用上次我讲的那堂课来说吧。”
“时归,你可还记得我上回讲了些什么?”
“不用紧张,记得什么说什么就好。”
姬教习话音才落,今天讲书的王教习也凑过来,笑呵呵说着:“那等姬教习问过,我也来考教一番,哈哈哈。”
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时归便汗流浃背。
半个时辰后,时归蔫哒哒地走出夫子堂,因心情实在低落,只顾闷头往前走,连路都不看了。
直到她一脑袋撞到一堵人墙上,她低低“唔”了一声,晕乎乎地抬头去看,正对上时序含笑的眸子:“这是谁家的小孩,走路都不看的吗?”
天知道,当时序匆匆从衙门赶来,望着空荡荡的学堂有多慌张,还是打扫学堂的侍人好心提了一句,说看见时归去夫子堂来。
时序这才隐约记起,女儿提了好几次,说有个姓张的夫子提出要给她补习。
等他寻到夫子堂时,时归正被问得一个字也说不出,脸上又羞又臊,两只手紧紧拧在一起。
屋里有人发现了时序的存在,下意识要站起来,时序则赶紧比了个手势,默默从窗边离开,放任时归继续遭受来自夫子们的特殊关爱。
至于在屋外捡到一个快要蔫掉的小孩,亦在时序意料之中。
果不其然,时归的面色更愁苦了几分,下意识伸手想要抱,却被时序不动声色地躲开去。
时序主动牵起她的手,轻轻说了一句:“一眨眼阿归都是上学堂的大孩子了,想必是不再需要阿爹的抱了,以后再想抱阿归,可是不容易喽。”
毕竟是书香之地,不论是顾及学堂内的规矩,还是考虑时归的颜面,时序都主动与她保持了距离,将她当作一个平等的、有独立思考的、也不再小儿撒娇的的大人来看。
时归不是那种实在蠢笨的孩子,怔怔地愣了一下后,很快明白了时序的意思。
她虽有些不愿,但也没有纠缠什么,只管将掌心里的大手握得紧紧的,轻轻嘟起嘴:“阿爹,夫子们好像发现我上课不好好听了。”
“我也不是故意不听讲,就是实在跟不上,一不小心就想到旁处去了……不过姬夫子好像不相信,瞧着好生气好生气的样子,叫我回家把他上堂课讲的文章念上十遍,明天他要当堂检查。”
“我记着姬夫子讲了好多东西呀,万一明天课上我表现不好,岂不是要被大家笑话了……”
时归越说越是丧气,言语里多了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小手汗涔涔的,步伐都慢了下来。
就在她为明日的当堂检查为难不已时,她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最开始的闷笑到最后完全不加掩饰,抬头一看,果然是时序笑得开心极了。
“……”时归瞬怒,“阿爹!”
“咳咳……没有,阿爹不是在笑你咳咳——”时序的话实在没什么信服力,气得时归直跺脚。
“阿归忘了吗,你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等回家你给阿爹说,那位姬夫子讲的是哪篇文章,阿爹连夜教你可行?”
“总不会叫咱们阿归在同窗面前丢了脸面的。”
时归狐疑:“阿爹也会吗?姬夫子讲得可难可难了,那次课后好几个被提问的都没答上来。”
“……”时序被气笑了,“阿归说我会不会?“
时归头上警铃忽然响起,她不禁退后半步:“大、大概,也是会的吧。”
当天晚上,时序就言传身教地告诉了她,她亲爹除了断案杀人,讲书释意亦不在话下。
甚至比起常在翰林的姬教习,时序讲书更通俗易懂些,又只需面对一个学生,一应速度都是照顾着时归来,一堂课下来,不说让她全部明白,至少也懂得个七七八八了,剩下实在生涩的,那便死记硬背,暂且将来日的检查应付过去。
望着欢呼离去的小女儿,时序扶额苦笑,不忍打击她——
高兴约莫也就只能高兴这一阵子了,倘他没记错,蒙学每月都会有小考,小考的题目再是简单,答案都是要落在书面上的。
时归能轻易解决读背上的难题,就是不知那一手大烂字,要拖到何时才能有所改善。
早早回房休息的时归对此一无所知,尚沉浸在明日难题解决的欢快中,这份高兴一直持续到转日上学,叫她面对姬教习的提问,甚是自信地站了起来:“回夫子,学生都记住了。”
该说不说,只要不涉及写字,时归还是颇有慧根的,姬教习一连四五个问题都答得规整,最后一题释义时,她就把阿爹的话照搬过来。
惹得姬教习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看来你回家后是下了功夫的。”
“其他人也该向时归学习,落后不可怕,只要有心上进,总能追赶上来。”
“好了,接下来我们继续今天的讲习,与之前规矩一样,下学前我会抽查考教的。”
因时归课前回答过,课后的抽查直接略过她去,叫她又是躲过一劫。
时归坐在学堂靠后的位置,听着姬教习对旁人的训斥,心里暗松一口气,不觉想到:阿爹超厉害的!回家还要找阿爹补习!
不过在回家之前,她还要再去夫子堂一趟,找张夫子为她诵讲《幼学琼林》,每日两章,直至追赶上下班的进度为止。
这也是昨日就说好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涉及写字,时归怎么看怎么是个聪明孩子,张夫子连着为她补习三日,再一次将她送到时序手中时,忍不住夸了一句:“令千金甚是聪敏,掌印好福气。”
“嘿嘿——”时归躲到阿爹背后,高兴的情绪渐渐盖过心虚,让她悄悄挺直了腰板。
就这样又是几日过去,时归在学堂里慢慢适应下来,虽还是没有人主动与她说话,但密密麻麻的学习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她也就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琐碎事情了。
就是偶尔时序关心她时:“阿归在学堂里可有交好的小朋友了?”
时归支支吾吾,抓着脑袋傻笑。
又一日上学。
这天时序有事,换做时二来送她。
时归知道二兄说话不便,又与他认识有一段日子了,一些简单的手语学得差不多,即便没有时一等人在旁,也能顺利与二兄交流。
得知阿爹下学时恐也没有时间,时归接受良好,在确定至少会有一个兄长来接她后,就爽快地挥了挥手:“二兄再见哦!”
时二微笑,点头目送她离去。
本以为这又是稀疏平常的一天,谁知时归刚一进学堂,就被人撞了一个踉跄,下一刻,她被一个柔柔软软的身体抱紧,耳边也响起惊喜的说话声。
“时归你终于来了!呜呜我好不容易结束劝返,生怕你不喜欢官学不来了,还好你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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