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戈抬腿跨过朱潇潇的膝盖走到过道上,微微仰头便扫到行李架上的东西,问:“你要哪个?粉色的还是黄色的?”
“…粉色。”
弋戈也踮了踮脚,才够到被挤到行李架最里面的那只粉色书包,拿下来递给夏梨。
“谢谢。”
弋戈摆摆手,把朱潇潇推到靠窗的座位,自己顺势就在过道边坐下了。她看了眼夏梨粉白色外套里的短 t 恤,笑了笑说:“你这个外套好好看。”
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好看”这种叠词是绝不该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倒要感谢朱潇潇,让她在耳濡目染中也多少记住了这种话该用什么语气说出来。
夏梨见了鬼似的瞪圆了眼,半分钟后才回过神来,客套地笑笑:“谢谢。”
“你这是个什么图案?”弋戈指了指,好奇地问道,“蝴蝶?拉开了好像看不太出来。”
“嗯,蝴蝶。”夏梨低头扫了眼,顺势把外套拉链拉上了,抚了抚平展示给她看,“两边是翅膀。”
弋戈由衷地笑道:“真的挺好看的。”
夏梨从小是被人夸大的,“好看”、“漂亮”这种词对她来说几乎已经失去了其本义。但这次她却尤为不适应,一个僵硬的笑容后两人双双陷入尴尬,不约而同地转了回去,再不多话。
弋戈却忍不住往左前方的叶怀棠那边扫了眼,对方正襟危坐,连露出椅背的半颗脑袋都显出惯有的儒雅和正经来。
她轻轻皱了皱眉,难道是她看错了?
原本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大家最终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学校。刘国庆见众人哈欠连天满脸倦意,又想到这些长身体的孩子们还没吃中饭,摆摆手让学生先回家,自己去保安室借了拖把和抹布帮司机师傅洗车。
江一一被她爸爸接走,夏梨杵在车边一脸歉意,可又不敢留下来——叶怀棠还没走,她害怕。
刘国庆拎着拖把上车,见她杵着,笑道:“行啦,小事儿,不用你操心。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夏梨挪了挪脚尖,还是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
“回家注意安全!”刘国庆也懒得和她再多说,撂了句嘱咐就开始擦车,头也不抬。
叶怀棠从行李厢里拿了自己的小箱子,走到夏梨身边,却并不和她说话,而是抬头看着车里的刘国庆,问道:“刘老师,需要帮忙吗?”
疏朗的嗓音,与从前毫无差别,夏梨却打了个寒战。她猛地扭头搜寻同学的身影,看见蒋寒衣离开的背影,仿佛见到救命稻草,忙追上去问:“蒋寒衣!”
蒋寒衣回头,有些莫名地看着她,“怎么了?”
“你现在回家吗?”停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夏梨忽然又后悔了。他和弋戈走在一起,还有范阳和朱潇潇,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已经有了安排。
“对啊。”
只是刚刚跑了两步,夏梨还是胸口起伏地喘着气,她沉默了两秒,笑了笑说:“哦。”
蒋寒衣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她今天奇奇怪怪的。范阳则大喇喇地问:“梨儿,一起走呗?”
夏梨抿抿嘴春,摇了摇头,“我还要去帮老刘洗车,你们先回吧。”说着,她挥挥手转身往回走。
“…你想吃烤红薯吗?”弋戈忽然叫住她。
夏梨脚步顿住,转身不确定地道:“你是在……问我?”
“嗯。”弋戈点了点头,然后没等回答,对蒋寒衣道,“我不想吃肯德基了,吃烤红薯怎么样?你不是说之前小黑屋的爷爷奶奶现在在师大附中那边卖烤红薯吗,我们一起去吧,人多,给爷爷奶奶捧捧场。”
蒋寒衣虽然觉得莫名,但对她向来有求必应,点了点头道:“我无所谓啊,都行。”
范阳则是遇事激动体质,一拍手附和道:“好主意!我好久没见爷爷奶奶了,走,咱们去把他们店买空!”
朱潇潇已经拿起手机搜索路线,“师大附中还有点远呢,我们坐公交还是打车……”
得到一致同意,弋戈笑着看向夏梨,问道:“和我们一起去吗?”
夏梨攥着腰边的书包带子,她不明白弋戈为什么突然这样主动地释放友好的信号。可她知道,身后的叶怀棠一定没有走。
她只能点头笑道:“好啊,正好我也好久没看见爷爷奶奶了。”
“走走走!”范阳兴奋得快跳起来,“我听说师大附中那边还新开了个游戏城,我们待会儿顺路也去看看!”
“打车吧,我请客!”夏梨心里仍有不安,于是主动提议,“这次露营我爸爸多给了我零花钱的。”
范阳推着她的背往前走,闻言便笑道:“开玩笑,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们女生出手?寒衣,上!”
蒋寒衣请客都已经成习惯了,淡淡地点了点头,“走吧。”
“aa。”弋戈却冷不丁说,然后没给范阳反驳的机会,看着他道,“要么就你全请了。”
蒋寒衣虽然不知道这一出是为什么,但已经自觉地脑补完毕——都会心疼他的钱了。啧啧,胜利在望。
“请就请呗,多大点儿事。”范阳悻悻地嘀咕,转身时看见叶怀棠朝他们这边看,还主动挥手打了个招呼,“叶帅!拜拜!”
弋戈抬腿一脚踹在他膝窝上,踹得他当场对蒋寒衣行了个大礼。
“哟哟哟,客气了,乖儿子!”蒋寒衣捡起好大个便宜,哈哈大笑起来。
范阳十分屈辱地站起来,回头怒道:“你干嘛?我又招你了?!”
弋戈云淡风轻地拉着夏梨和朱潇潇擦过他,目不斜视地留下一句:“不干嘛,单纯看你不爽。”
第53章 .所有人都说她“懂事”,好像她脸上就写着这两个字
五个人挤进一辆出租车里,热热闹闹地往师大附中去。范阳的嘴一刻也不停着,跑火车地说些“副驾驶就是为朱潇潇量身定做的”之类的废话,挨了蒋寒衣和弋戈一左一右好几肘子才勉强消停下来。
下车时正好是下午下课时间,师大附中小门边围了许多摊贩和学生。范阳这时总算发挥了猴子的特长,灵活地挤进人群中,没一会儿拎了一大袋烧饼和另一大袋烤红薯出来。
“先吃!待会儿人少了再去和爷爷奶奶聊会儿天。”他把俩大塑料袋往马路牙子上一放,挑出个最大的红薯,一边吹气一边龇牙咧嘴地剥开一块皮,拿出小勺递给夏梨,“给,梨儿,你挖着吃。”
弋戈翻了翻那两大袋子的东西,又看了看范阳和蒋寒衣大喇喇坐在马路边的模样,觉得他们五个看起来活像逃荒。
“你是打算吃完这顿就去投江?”她冷笑一声对范阳道,“那可不太明智,吃多了浮不起来,捞尸体都且等了。”
“…不是你说让我请客么?你们俩这饭量深不见底的,我不得一次性多买点做好准备啊!”范阳反唇相讥,他现在和弋戈斗嘴像家常便饭,反应都练快了,“慢慢吃啊,不急,不够我再买!”
搁在平时弋戈也就骂回去了,可这时他这么一说,她紧张地看了眼朱潇潇,生怕她多想。可还好,朱潇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也没像以前那样凑一副假笑了。
蒋寒衣适时递给她一只大红薯,中止了两人的争端。他在袋子里翻来翻去,没找到勺子,问范阳道:“你就拿了一个勺?”
“没啊,我拿了俩,喏,朱潇潇,这个给你。”范阳说着给朱潇潇递了个塑料小勺,又扫了眼弋戈,笑嘻嘻地道,“您一向气吞山河的,就不用勺子这么矫情的玩意儿了吧!”
弋戈微笑道:“确实不用。不过我忽然觉得光吃烤红薯不够,要不待会儿你顺便请我们也吃顿夜宵吧,我突然特别想吃铁板烧。”
“……”
“我饭量确实不小,而且就爱吃龙虾鳕鱼青口贝,你做好准备。”弋戈咬了口红薯,面不改色地说道。
“…大哥!”范阳脸色一变,立马抱拳求饶。
蒋寒衣辛苦地憋着笑,十分狗腿地给胜利归来的弋戈又递了个烧饼。
晚秋的天色并不好,天很快全阴下来,黑得十分均匀,一片云也瞧不见。风一吹,路上行人都打哆嗦。
学生们又行色匆匆地从走回校内开始晚自习,他们五个排排坐着,一人啃一个烤红薯,悠闲得过分。
弋戈在车上没睡着,这会儿被烤红薯的香气催眠,眼皮上下打了两回架,脑袋左右晃悠了几下,便往朱潇潇肩上一歪,安稳地睡了。
可怜蒋寒衣耸着肩膀此地无银地准备了半分多钟,最后还是看着那颗脑袋倒向了另一边。他满怀怨念地看了朱潇潇一眼,对方津津有味地啃着红薯,冲他微微一笑,看起来相当云淡风轻。
“……”
夏梨吃了两口便失去食欲,捧着个红薯发呆,两手冻得冰凉,红薯也渐渐地冷下去,变得硬邦邦的。
她目光不聚焦地扫过眼前的车水马龙,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身边范阳啃烧饼发出的酥脆声音穿进耳朵里,神经一阵酥麻。烤红薯的香气不断飘进鼻子里,让人没由来地觉得温暖。手中的红薯虽然冰凉,但却很好地起到了装饰作用,让她看起来并不是无事可做。对面街道上有家面馆,靠门边坐着一对穿校服的高中生情侣,你侬我侬地互相喂面条。
夏梨觉得很冷,但却很自在。
难以相信,这一年多来,她感到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刻,居然会是现在。现在,她被弋戈叫来吃烤红薯,然后也不聊天、也不说笑,就这么在冬天的大马路上干坐着。
真好。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这么坐着。
“这丫头怎么还睡着了!”摊前人少了,一直忙活的奶奶得了空闲,一边就着腰前的围巾擦手,一边走过来同他们说话。看见弋戈睡着,一把拧起眉,“这么冷的天,肯定要感冒了!”
“快快快,把她叫起来!”她说着径直上前拍了拍弋戈的背。
可弋戈睡得正沉,恼火地皱了皱眉,往朱潇潇颈窝里又挤了挤,一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这女孩子!”奶奶叹了句,锲而不舍地又要叫。
朱潇潇伸出胳膊揽住弋戈,搓了搓,回头道:“奶奶,没事,我给她搓搓就不冷了。”
“胡说!”老年人对于保暖的坚持异乎寻常,“这大冷天的,你搓两下有什么用?”
蒋寒衣笑着咳了声,站起来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披在弋戈身上,笑道:“奶奶,这总行了吧?”
老太太见他身上就剩一件卫衣,更急了,跺着脚道:“怎么行?你就这一件不得冻死?!”
蒋寒衣扫扫鼻子,不再同她争辩,两手揣进卫衣前兜里笑着走到爷爷的摊前,笑道:“爷爷,您这还有几个红薯啊?我都买了吧!”
老太太见他孺子不可教,严肃起来,“不要你们买那么多,浪费!你赶紧的,把那姑娘给我叫起来,把你自己衣服穿回去!”
蒋寒衣笑得一脸灿烂,“我可不是浪费,我买来抱着,暖暖手,您不是怕我冷么?而且我们家里都有宠物,拿回去给它们吃,肯定不浪费,您放心!”
说着,他已经掏出钱包,“爷爷,您赶快给数数,不然我可就估摸着给了啊,200,亏了您可别怪我。”
奶奶忙上前打他的手,“哪里要两百!就那么几个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净乱花钱!”
蒋寒衣嬉皮笑脸地拎过爷爷递来的袋子,回头恭敬地冲奶奶俯了俯身,“欸,您教训得是!”好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范阳啃完烧饼,也站起身来加入。两个男生和俩老年人聊着天,从“师大附中的男生没我们帅”到“爷爷手艺好到哪做生意都受欢迎”,没一句话落在地上,热闹得像是哪年除夕的发压岁钱现场。
朱潇潇看得叹为观止,头一次觉得范阳那张贱兮兮的嘴居然也是有点用处的。同时心里又默默为蒋寒衣惋惜——这么挣好感的时刻,弋戈居然没看到。
她扭头时又看见夏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愣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不对劲就在,班长今天似乎太沉默了,居然和她一起当观众。她的印象里,夏梨无论在哪都是众人的目光焦点。
正纳闷着,那边被逗得合不拢嘴的奶奶忽然这边一指,“嘿,是这个丫头!你怎么不吃呀,今天奶奶家烤的红薯不好吃了?”
朱潇潇见奶奶的目光和手指都落在夏梨身上,一口气顺了——这才对嘛。
夏梨冷不丁地被点名,忙笑着解释道:“不是!我吃得太慢了,有点冷了……”
“拿来!奶奶给你放这炉里再热热,反正今天也不卖了。”奶奶二话不说便走上前把她手里的红薯拿走了,夏梨还来不及推辞。
范阳奇道:“咦,奶奶,你刚刚说……她以前来过?”
“来过好几次哟!”老人家看夏梨一张小脸巴掌大、眼睛水灵灵的,甜美可人,喜欢得不得了,“每次都买好照顾我们的生意,我说她那么小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吧她还不答应!”
夏梨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便低下了头。她的确来过好几次,都是趁周末,拿攒下来的伙食费,拎两大袋子红薯回家。每次都吃不了,放在家里坏掉。可她还是来买,而且也没告诉过任何人。她老想着小黑屋被拆的那会儿,她畏手畏脚没替爷爷奶奶出头,心里总觉得有所亏欠。
蒋寒衣笑道:“那您可真够偏心的,我每回买您都不让,说我浪费,人家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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