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秒后,弋戈说:“跳高是不是也在下午?我早上看了眼赛程表,好像和铅球是同一个时间。”
范阳报名了跳高项目。
夏梨一愣,笑道:“啊是吗,我没注意。”她有些尴尬地说,“那我帮你看看其他同学有没有时间吧。”
“不用那么麻烦。”弋戈下意识回答。
但看到夏梨有些僵硬的表情,她不确定自己这样是否有些无礼,于是又加上一句:“谢谢。”
夏梨摇摇头,笑道:“应该的。”
弋戈又低头去写题了,夏梨还是没忍住往她书页左上角瞥了一眼。
是物理题,她没刷过的一本教辅,似乎也没有听老师提起过。
换好衣服再次下楼前,鬼使神差地,夏梨从抽屉里拿了本物理错题集带上。
运动会的广播站就安排在主席台边上,几个大音箱支着。没轮到自己播报的时候,夏梨就躲在音箱后面,翻开错题集看。
可她高估了运动会的环境。
广播声、欢呼声,还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她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看完一道题。更要命的是,她才勉强读完一道题,已经有好几个人经过她身边,感叹道——
“班长你也太用功了吧,这就是学霸的境界吗!”
“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啧啧,班长你这看的不是书,是清北正向你挥动的双手!”
“……”
“啪”,夏梨把错题集合上了。
她开始后悔把错题集带下来的行为,既没有真的看进去,还起了反效果——如果要听这些夹杂着崇拜羡慕和酸气的感慨,她为什么不干脆坐回教室里去?
像弋戈那样。
夏梨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冲动,她很想叫几个同学回教室看看,让他们看看弋戈才是唯一一个运动会还在努力学习的人。
这样就能证明,她并没有多努力,弋戈那才叫真正的废寝忘食——所以她才能拿第一名。
学生时代有个很奇怪的现象,似乎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很努力。
被问到为什么英语考得好,没有人会回答“我背了很多单词”,轻描淡写地来一句“语感”才是标准答案;说起晚上几点睡觉,大家纷纷表示“我回家就睡啦”,没人会承认自己点灯熬油到凌晨;有人来问题目,学霸的表面任务是讲解,隐藏任务是表现出这题太简单了我都没印象。
那时候,“努力”是个笨重的龟壳,而人人都想证明自己是轻盈的飞鸟,不费力气就能冲上云霄。
直到又做了很多年学生之后,夏梨才明白,那时候他们所羞于承认的,才是真正宝贵的。
错题集像烫手的山芋一样被夏梨装进书包里,不让别人看到。
正默念下一篇广播稿,范阳搭着蒋寒衣的肩走过来,问:“班长,铅球是下午几点?”
“两点半。”
范阳哀嚎一声:“靠,真的撞了!”他很是失望的样子,“我还想去看看一哥的英姿呢!”
蒋寒衣说:“没事,我替你去看。”
“你能看出个屁!”范阳不屑道,“只有我,才高八斗的我!才能用最精彩的解说词陪伴一哥的首秀!”
蒋寒衣:”那我怕她的球会往你身上砸。”
“滚!”
夏梨看着这俩发小斗嘴,罕见地没有笑,也什么都没说。
*
下午两点半,铅球比赛在小操场进行。
弋戈粗略看了眼,高二年级一共 12 个班,只有 10 个女生报名参赛。而且和她想的一样,大部分是超重选手,还有两个满脸写着“我想弃赛”的小个子女生。
但和她预料的不同的是,铅球比赛并没有很多人围观。小操场边稀稀拉拉站了一圈人,表现得也没有其他项目的观众那么激动,都懒洋洋的塌腰站着,遛鸟大爷路过似的。
弋戈环视半圈,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心里刚松了口气,就看见朱潇潇在另外半圈,拿着瓶脉动朝她挥手。
其他人还在抽签,弋戈想了想,还是朝她走过去。
“给你喝,加油加油!”朱潇潇把脉动塞她手上,看起来有些激动。
“谢谢。”弋戈接下。
“是我谢谢你哦。”朱潇潇笑着说了句。
“谢我什么?”
“要不是你主动报了名,今年肯定又是我……”朱潇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根本不会,去年就垫底了。”
有一瞬间,弋戈在朱潇潇脸上看到了赧然。
那种神情她很熟悉。青春期里,每一个胖姑娘都体会过那种心情,明明很难过,甚至很羞愧,已经没办法笑出来,却还是要尽量露出轻松寻常的表情。
但在朱潇潇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弋戈还是有些意外,看惯了她大喇喇地自嘲“喝水都胖”,还以为她豁达至极不会为此难过。
弋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好在口哨声响起,比赛即将开始,朱潇潇忙催她回去,“加油加油!”她振奋而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
弋戈笑了笑,摇了摇手上的脉动,小跑回场地。
女子铅球重 4kg,每个人有三次投掷机会,取最好成绩。
按抽签顺序,第一个投掷的是三班的一个女生。她梳着低马尾,从上场到拿到铅球的这短短半分钟里,她捋了三次头发,明显有些紧张。
弋戈只消看一眼她抓球的动作,就知道这是个被强推出来凑名额的倒霉蛋。
果然,她的成绩只有 4.1 米。
裁判问她是否要再投一次,女生连忙摆手,如释重负地小跑出了场地,连比赛都不继续看了。
第二个女生,最好成绩 6.2 米。
第三个,4.6 米。
第四个,4.5 米。
第五个,7.8 米。
第六个,8.1 米。
第七个,6.6 米。
弋戈抽签在第八个,上场前,她把头发重新扎了一遍,还多绕了一圈,扎得更紧。
她回忆着前两天现查的资料,以及在家练握球时的经验,握球时手指分开,大拇指和小指支撑着球的两侧,空出手心不触球。两脚分开,左右分至比肩稍宽。调整好重心后,她把球推至锁骨边,想象着小时候在桃舟玩扔石头的样子,蹬地、转髋、送肩,将铅球全力推了出去。
她还没看清球落在哪里,先听见人群一阵惊叹。
远方的裁判挥着小旗子报回来她的成绩,9.1 米。
裁判桌上那个昏昏欲睡的体育老师也终于清醒了点儿,笑着看向弋戈问:“还扔么?”
弋戈点点头。
第二次,弋戈调整了一下脚步,把两腿稍微再分大了一点。推球时,右肩也更用力地往前送。
这次成绩是 9.5 米。
朱潇潇在人群里下巴都快惊掉了。
“还扔么?”裁判又问。
“是取最好成绩,不是最新成绩覆盖吧?”弋戈确认道。
裁判被她较真的表情逗乐了,说:“这不管取哪个成绩你金牌都没跑了啊!”
弋戈点点头说:“扔。”
第三次,弋戈没做动作上的调整,只是更专注地握着球,用尽全力推了出去。
可惜,成绩只有 9.4 米。
“9.5!”裁判潇洒一勾,确定了她的最终成绩。
人群里传来一阵夸张的欢呼叫好声,弋戈望过去,除了朱潇潇,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等等。
蒋寒衣什么时候来的?
弋戈看见蒋寒衣在人群中,随着大家一起鼓掌,表情却有些怔怔的。她见他像个呆鸟似的,奇怪地瞥了一眼,没多想,又收回眼神看最后两个选手比赛。
最后这两位倒不像是被推出来凑数的,她们的动作相对标准,也都投满了三次,最终成绩分别是 8.7 米和 9.0 米,分列亚季军。
拿到冠军,弋戈松了口气,心里也短暂地雀跃了几秒。做完登记后,她拎着脉动去找朱潇潇。
半路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范阳截住,范阳兴奋得直接拍了下她的肩,“牛逼啊一哥!你这快破树人记录了吧!”
弋戈一口气咳出来,扭头一看,又是范阳和蒋寒衣。
弋戈瞥他一眼,说:“没破记录,但比你应该强点儿。”
范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一把接过蒋寒衣手里拿了很久的冰矿泉水,殷勤地递给弋戈,“来来来,大哥喝水!”
弋戈:“我有脉动。”
范阳笑笑:“行,大哥就要喝高级的!”
弋戈懒得再和他废话,转身正要走,蒋寒衣忽然出声了:“那个……”
“?”
蒋寒衣打了个磕巴,眼睛却一直盯着她,顿了顿才问:“你…是不是桃舟人?”
弋戈一愣。
这是突然又想起来了?
他这记忆系统还真是够抽风的。
不过这事倒也没什么特别,虽然她没有和蒋寒衣“认亲”的打算,但也没必要不承认,毕竟只是个籍贯而已。
于是她爽快地点了个头,“是。”
蒋寒征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一瞬,但他一时没接话,表情还是怔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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