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我总觉得如果是我，经历了十多年的宇宙生活，可能不是很想回去了。”狄薇尔试图代入，但感觉很难代入，只能给出这样的评价。
    许清源心想也许是吧，可谁让这个经历是他们杜撰的呢！他们根本没有在宇宙中生活过啊！
    但没在宇宙中生活过也不要紧。
    “可能习惯了吧！”许清源的语气里有些怀念，“习惯了在那样的世界生活，哪怕现在的生活再好，总是有些不踏实。”
    如果不是在外面，陆明翊真的很想盛赞许清源一番。
    严格意义上来说，许清源的这几段话都是真的，只是修改了一些细节而已。
    难怪说最难以勘破的谎言是真话里混杂着假话。陆明翊在心里想着。如果他不知道实情，他都发现不了破绽，更遑论其他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许清源看欢乐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当即宣布道，“我们去看怀谦的藏书吧！”
    “哎？！”这话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偏偏这回陆明翊也不站在他们这边了。
    加上一直就很想去看书的普利唯和主人怀谦，四比三，看书党获胜！
    结果出来，克拉斯三人都有些愁眉苦脸，不过他们当中也没有特别反感看书的，最多是不太喜欢，调整了几秒也调整好了。
    不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怀谦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
    “这是古文明博览馆吧？”狄薇尔感叹出声，“我以为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的书的意思是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的电子介质，结果真的是书？”
    达理的眼睛里也都是震惊：“这很贵吧？确定我们能看吗？”
    “有什么不能的？书不就是用来看的吗？”怀谦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再回答前一个，“不贵的，我们这不是博览馆里的那种文物藏品，而是自己找人新印刷的，就成本贵一点。”
    听到“新印刷”三个字，几人总算放下了心，也敢上手了。
    许清源和陆明翊都能听懂他们的对话，不是因为博闻广识，而是联邦历史与变革中提到了这方面的内容。
    流光联邦的人类是跟随飞船漂泊到这个星系的，当时的飞船上装载了很多东西，包括纸质书籍。
    诚然，彼时的人类已经能把数千年的人类文明压缩到几份小小的介质上，但万一遭遇不可知的宇宙射线以致于介质失效呢？因此这些资料在不同介质上拷贝了许多份，末了还带上了不少纸质书籍。
    后来人类在流光星系安家落户，果然有许多介质失效，倒是纸质书籍都还完好无损，因此各个星球都有一个资料库，将许多重要的东西以纸质书籍的形式留存。
    跟随人类经历了漫长宇宙漂泊的那批纸质书籍自然保存在最完美的环境里，抵达流光星系初期新印刷的那些有部分存放在古文明博览馆，另外一部分被有钱人收藏，称得上价值连城。
    怀谦的意思就是自己家里的这些不是那种文物藏品，而是新印的。
    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新印的也不便宜，但和文物藏品比，倒也确实不是太昂贵的东西。
    “这几个书架放的是使用联邦通用语的书籍，最后那个书架放的是使用古文字的书籍，古文字的种类太多了，各种都有一些，我偶尔玩耍的时候，会当解谜游戏看。”怀谦一边走一边解释，最后停在了最后一个书架旁。
    普利唯仰头看着书脊上自己不认识的文字，眼睛里都是赞叹：“我听说那个时候，几百万人就能创造一个文明。”
    怀谦也跟着他仰头看：“是啊，好像有些文明的人口更少。”
    许清源和陆明翊也走到了这里，许清源一本一本地看过去，一大半都是自己完全没见过的文字，还有一小半虽然和自己认识的有点像，但不完全一样，只有一本书的书脊上是自己最为熟悉的文字。
    他在这本书的前方站定，却没有伸手去拿。
    其实他知道的，刚来的时候就知道，知道大闵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知道那个和大闵很相似的朝代在这个世界浩渺的历史中也不过寥寥几笔。
    但他很少去想，也没有直面过这件事，直到站在这个书架前，看到那么多的藏书中只有一本用的是自己最熟悉的文字，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曾经那么珍视的一切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
    他轻舒了一口气，没有伤春悲秋，而是扭头看向身边的人。
    其实如果没有陆明翊在的话，他或许会怀疑自己珍视的一切是否存在过，但谁让陆明翊在呢？
    只要这家伙在，他就知道那些过往都是真实，哪怕在大闵千年后的未来里这段历史会被时间所风化，但存在过就好了。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可以万古长青，何况是他们这种普通人。
    “果然看不懂啊，这些古文明的文字。”许清源再次将视线投到那本书的书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无奈的感叹。
    感叹完毕他便收回视线，没有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陆明翊看着他果决的背影，心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个书呆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和其他所有书生都不同的书呆子。
    他步伐轻松地跟上去，全没将那些书籍放在心上。
    他曾经那一生，活得问心无愧，死得也问心无愧，别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徒增烦恼而已。
    【清源，你和明翊愿不愿意去见见我父亲？】许清源刚准备就着这些书籍研究研究文字的演变，通讯号上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他看向不远处的怀谦，后者有些紧张，又发了一条：【不愿意也没关系，父亲说你们自己决定。】
    许清源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犹豫就回了句【在哪里】，他看到怀谦松了口气，末了新一条的消息就发了回来：【二楼书房。父亲说你们刚才看到他了，就是那个位置后面的房间。】
    许清源碰了碰身边的人，把消息给他看，陆明翊点头，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房间，往二楼走去。
    他们都记得刚才怀礼信站立的位置，很快就到了房间外面。
    房间的门没关，怀礼信在窗前站着，许清源思索了片刻，敲了敲门。
    声音响起，对方也没拿乔，直接回过头，走到了沙发的旁边：“请进，请坐。”
    两人也没犹豫，进来坐下了，怀礼信没有再审视他们，三人都坐下后，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曾经有人提出过一个设想，一个终结战争的设想，那个设想的全称叫做——‘诺亚方舟’计划。”
    第60章
    星云历473年, 即43年前，随着一颗靠近联邦边缘的b类星球在发出求救信号后全星球失联，星系战争正式爆发。
    因为战争爆发突然, 系外文明的科技水平又高于人类文明, 这场战争的初期可以说是节节败退，战线一度逼近联邦主星域, 但随着失联星球的惨状曝光，全联邦义愤填膺，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送上前线，终于将战线守在了主星域之外。
    之后联邦逐步收回沦陷的星球，战线也逐步推进, 离联邦越来越远, 只是系外文明的基地不知何处, 主力部队也尚存，哪怕数年间爆发的都是小规模的战争，依然令人提心吊胆。
    星云历498年, 上层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系外文明全线反扑, 虽然没有星球沦陷，但损失星舰机甲、战斗人员无数, 尽管战线再一次稳住，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办法。
    “‘诺亚方舟’计划就是在这之后的一年提出的, ”简述完了背景, 怀礼信开始解释这个计划，“计划的核心是在星舰内部形成自循环, 使星舰能长期执行任务，找到系外文明的基地。但是这个计划有一个很大的难点, 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如果是在星舰考核之前，这个问题的答案二人可能要思索一会才能给出，但在星舰考核之后……
    “平衡。”许清源开口说道。
    陆明翊虽然没有开口，但从他的神色里也能看出是同样的想法。
    怀礼信点了点头：“对，平衡。星云历元年之前，人类飞船能长时间在宇宙漂泊，是因为达成了平衡——收集宇宙中的各种能量，转换为维持飞船运行、人类生存必须的物质；后来探索飞船远航，也是基于同样的原理。可星舰没那么简单。强大的防御系统和攻击系统一旦启用就会消耗巨大的能源，能源储备的不足也会影响防御系统和攻击系统的输出，在遭遇敌方攻击的时候落入下风，偏偏战场上不会给你足够的时间等待能量转换。为了实现预想中的平衡，计划提出之后，星舰上配备了水平很高的研究人员，负责计算如何维系平衡，但是……”
    怀礼信停顿了一下，眼神深邃：“战争不是科学研究。”
    两人没有说话，但他们完全理解怀礼信的意思。
    行军打仗，后勤补给至关重要，可不是谁都能担此大任。
    谁都知道要保证粮草的充足，但问题是，国家就那么大，粮食就那么多，一旦遇到天灾，收成锐减，百姓的口粮，边关的粮草……这不是确定一个比例直接执行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命题。
    这个时代的打仗他们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机甲大赛和星舰考核已然让他们窥到了复杂的一面，何况研究人员不懂打仗，星舰由指挥官指挥……
    “这个计划执行的过程中问题频出，军部争执不休，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直接导致计划被叫停。”
    “赫尔洛斯号事件？”许清源问道。
    怀礼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应道：“对，赫尔洛斯号事件。一艘最顶级的星舰，在没有受到攻击、星舰完好的情况下，星舰上的所有人活活饿死。
    “事后查询星舰记录，发现研究员提出过放弃将能源用在维持防御系统和攻击系统的运转、转而用在生物圈系统上的建议，但指挥没有听。
    “指挥认为多活几天没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和联邦失去联系，作为军人，比起奢望被联邦找到，更应该寻找到敌方基地与敌人同归于尽。可他们遇到了宇宙风暴，别提找到敌方基地，仅剩的能源直接在抵御宇宙风暴的过程中消耗殆尽，星舰成了一座没有食物的孤岛。
    “有人在绝望中自杀，更多的人在微渺的希望中活活饿死。而在最后一个人死去的九天后，赫尔洛斯号被找到。
    “诚然，赫尔洛斯号事件是一出悲剧，指挥的选择直接导致了这出悲剧的发生，但根源真的是这个吗？计划推行的过程中也不是没有指挥听取研究人员的建议酿成苦果的先例。
    “战争终究不是科学研究，去把握平衡的也不该是科研人员。”
    怀礼信说完，书房里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许清源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发现了什么所以和他们说这个，但从聊天的内容来看，他总觉得原因不是最坏的这个。
    他沉默许久，最终把自己思考的问题直接问了：“怀先生为什么会和我们两个说这个？”
    怀礼信别开脸，看向旁边小桌上放着的一个摆件。
    这个摆件是星舰的形状，因为太干净，看不出老旧与否。
    “因为斯特里维奇校长已经向军部打了申请，建议重启‘诺亚方舟’计划。”
    两人都是一怔，许清源莫名想起了那天在a-03星的机甲大赛赛场特希教授和自己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不太确定地问道：“最早提出‘诺亚方舟’计划的人是特希教授？”
    怀礼信并不意外他能猜到：“对。这些年他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想过‘诺亚方舟’计划的问题出在哪里，终于他们得到了结论——‘诺亚方舟’上需要的不是研究人员，而是能把握擅长政治能控制平衡、又没有政治家野心欲望的人。”
    许清源没有问怀礼信为什么对军事机密很熟悉，也没有问他口中思考过“诺亚方舟”计划问题的其他人里包不包括他自己，因为他隐约知道答案。
    怀谦的一腔热忱总有一个来源，虽然不排除只和他自己有关，但更大的可能还是身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个人不是他的老师，他也没什么朋友，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剩下一个，就是他的亲人。
    “小谦最开始提到你的时候，我其实没有把你放在心上，直到他把你考卷上的答案告诉了我。后来他加入你们的星舰考核团队、完成星舰考核后，发生的事情让我更加感觉不可思议。我联系了斯特里维奇校长，果不其然，他也发现了你，并告诉了我准备重启‘诺亚方舟’计划的事情。
    “很有趣不是吗？赫尔洛斯号事件给‘诺亚方舟’计划画上了休止符，以赫尔洛斯号事件为原型制定的星舰考核任务中出现了最适合执行这个计划的人。”
    怀礼信说着，视线从许清源身上落到了陆明翊身上，又回到了许清源的身上：“你们有着最适合执行这个计划的能力，也有最适合执行这个计划的关系。”
    许清源笑了一下，他同样看向旁边小桌上的那个摆件，感觉这些人未免太高看他们了。
    陆明翊也这么想，他再怎么在许清源面前吹嘘自己天纵奇才，但主要是想得到对方的夸赞，并不是真的狂妄自大到这个地步。
    “不管你们怎么想，”怀礼信显然是看懂了他们的想法，“斯特里维奇校长确实是这么期望的，我今天见了你们，我觉得他的眼光没错。”
    说完这些，怀礼信话锋一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作为父亲，我其实不希望怀谦掺和进去，因为危险性太高了，但如果他一定要参军，留在你们团队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你们不死，他就不会死，所以……拜托了。”
    怀礼信的最后几个字，说得全无算计思量，有的只是一个父亲的爱子之心。
    许清源叹了口气，听出了对方终结话题的意思，先回了一句“如果我们真像你想象的那样厉害，我们会的”，然后回了句“我们先走了”。
    怀礼信点了点头，在他们站起身离开的时候，说了最后一段话：“前几天联邦第一军事学院发生了一起意外，而且不是第一起这类意外。为了避免这类意外再次发生，学院决定变更入学要求，将捆绑入学的alpha和omega需具备法律意义上的未婚伴侣条件，变更为在法律意义的基础上完成标记。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
    等到众人从怀谦家里离开，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
    怀谦没有送他们回去，虽然他本人不介意，但其他人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只让飞行器送他们到最近的公共飞行器站点。
    克拉斯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一直憋着，直到飞行器高飞远离，他才四下打量，确认没人后，鬼鬼祟祟地问道：“不是说怀先生要看看我们是怎么样的人吗？”
    克拉斯开口之前，达理三人很想吐槽他这样子很像做贼，但开口之后，三人都把吐槽忘了。
    他们齐刷刷地“唉？”了一声，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