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萸眨了眨眼:干啥?
扶苏不语,只拿眼神睨她。
楚萸想了想,将带着馊味的布料捂上鼻子冷敷,然后抬眸看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试图展现出一种人畜无害的乖巧。
扶苏叹了一口气。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也该收场了。
他知道她家那个赵人是无辜的,这也是他为何介入的原因,同时他也想借此敲打她一下,让她以后多点心眼,对周围的隐藏风险要有防范意识。
虽然,她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领会。
扶苏盯着她鼓胀胀的腮帮子和那对不安分转动的桃花眼,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楚公主。”他说,向后退开一步。
楚萸捂着口鼻,睫毛轻眨,神情迷茫。
最后睇了她一眼,扶苏转身向门口走去,佩剑与铠甲磕碰出细碎的泠泠之音。
就在他手指按上门板,将门推开一条缝隙的时候,身后传来她闷闷的、像是大鹅被卡住喉咙的声音:“长公子,我叫芈瑶,您以后可以叫我芈瑶——”
扶苏背影一怔,半侧过脸去。
以后,不会再有以后了。他想,抬脚跨进了越发狂乱的大雨之中。
楚萸巴巴地望着他逐渐溶于夜色的身影,发了好一阵呆。
这是,放过她的意思吗?
她捂着鼻子小碎步跑到门口,扒着门框透着门缝向外看,看见扶苏正和军士首领说些什么,很快,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就训练有素地撤离了。
扶苏亦跟着离开了。
大门口一阵马蹄攒动,喧哗声逐渐被雨声吞噬,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走了。都走了。
楚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涌出来,但是——
她没工夫考虑这些,痛心疾首地扑倒在榻上,又后怕又气恼地捶着床板。
秀荷跟郑冀一前一后,湿漉漉地蹦了进来,看见她在床上,梨花带雨、半疯半魔的样子,面面相觑。
“公主,您、您怎么了?莫非是他们对您——”秀荷捂住嘴巴,不敢继续猜下去了。
郑冀的关注点则在主子沾了血污的衣襟和袖口上,他刚想发问,眼睛就瞄到了她捂在鼻子上的丑娃娃,顿时了然,嘴角尴尬地咧了咧。
“呜呜呜,为什么我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啊啊啊——”
她像条鱼似的在床板上扑腾,倏地一下抬起头来,瞪住秀荷,眼神凶狠得犹如被苛扣了小鱼干的猫咪:“我昨天吃了那么多的大枣,你为什么不制止我?可恶,可恶!”
发泄完毕,又把头埋进了床褥,继续痛心疾首着。
秀荷跟郑冀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主子疯就疯吧,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
他们现在是非常能够想得开。
扶苏一路策马,终于在三更的钟鼓声敲响前,赶到了章台宫。
章台宫内灯火通明,在浓稠的夜色下,仿佛正在燃烧。
一股悲凉漫上心头,他凝眸远眺片刻,整理好情绪,抬步迈上高高的白玉石阶梯。
父王让他一回到咸阳,就即刻进宫见他。
他没有守约,他先去办了点私事。
但他知道父王会等,因为他本就睡得极晚,阿母活着的时候,总是会心疼地敦促他要早睡,至少不要连续十天半月地通宵达旦,他不听,她就提着只灯笼负气地跪坐在他的长案边,直到他叹息着卷起成摞的竹简,才舒展开婉丽的眉眼。
一想起阿母,他的心就痛得像要碎裂。他已经预见到,今夜注定又是一个失眠夜。
“回来了?”秦王端坐于侧殿的书房中,单手握着一只竹简,目光徐徐抬起,落在一年未见的儿子风尘仆仆的脸上。
“儿臣回来了。”扶苏垂首,躬身拜礼。
铠甲与长剑已在门口卸掉,但他身上仍然湿淋淋的,与秦王酷似的眉眼,被雨水冲刷出浓郁的色泽,微微低垂的面孔,在万千烛光的映照下,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秦王放下竹简,似乎是幽幽叹息了一声:“免礼吧,你旅途劳顿,先下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寡人再与你相商。”
“是。”冷肃克制的声音,就像殿外的秋雨。
父子二人之间仿佛横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秦王重新将目光落在奏章上,在扶苏的身影即将拐出书房之时,他抬起了头,默默地又望了一眼。
好像……长高了许多。
也变得越来越会跟自己作对了,他想,唇边泛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他抬笔在奏章上落下一句批语,手向后一扬,侍奉在屏风后的赵高立刻疾步上前,将竹简双手捧起,吹干后卷起,小心叠放在其他已经批复完成的奏章之上。
殿外,雨势渐小,淅沥之声不绝于耳。
“长公子,年初的时候兴乐宫翻修了,现在可壮观了,诶,等等,长公子,您拐早了,兴乐宫在这个方向——”引路的内侍惊呼道。
“你回去吧,我自己能找到路。”扶苏淡然道,“今夜我不去那儿。”
内侍有点懵了,凡是被大王留宿咸阳宫的,必定都会在兴乐宫过夜,那里就相当于临时客店,有房舍十余座,离章台宫也近。
“那您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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