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府役们相继赶到府衙,他已经利落地穿戴好绯色官袍,连冠帽都规规矩矩地扣在头顶上。
“老大,发生何事了?”乔嘉年似是刚从被窝里被他老爹揪起来,里衣趔趄在外,连衣裳都系错了扣,整个人瞧着邋里邋遢,不修边幅。
谢见君拧眉:“把衣裳穿好,像什么样子!”
乔嘉年垂首,将错乱的扣子重新系好,撇撇嘴低声抱怨了一句,“现在都啥时候了,老大你还在乎这个...”
谢见君弹了下他的额前,厉声斥责道:“若是咱们都慌里慌张,不成体统,必然会引起民心大乱,到时候你让满城百姓还能依靠谁?”
众人一听这话,连忙将身上的衣裳扯平整。
“谢大人!谢大人!”陆同知姗姗来迟,他家离着府衙要远些,过来自然更费劲,况且方才发生了地动,城中百姓都仓皇地从屋中逃出来,好几条街挤得水泄不通,故而耽搁到此刻,才赶过来。
谢见君摆摆手,见人齐了,登时就吩咐兵房的官员去清点库中的帐篷,衣物等物资,现下还不晓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能带来多大的灾难,他得提早做好准备。
兵房的官员一走,其余各房的主簿也纷纷被派遣回府衙,至于那些余下的府役,他分成了四列,由自己和陆同知以及另二人,各带一队人马前去探查,
“这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四个方向,凡是见着有受伤的百姓,送去最近的医馆疗伤,另,发生坍塌的屋舍要格外留心,倘若行进过程中,地动重蹈覆辙,就地寻找掩体避难,切莫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是!”众人接了命令,有条不紊地列队,依照着他的差遣,纷纷四下散去。
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堂前,片刻间安静了下来。
“咱们也走吧。”谢见君将乔嘉年招来跟前。这小子做事儿一向冒冒失失,搁其他人眼皮子底下干活,他还真不放心,遂但凡出公务,他都将人带在身边,这回也不例外。
“老大,咱们去城西吗?”乔嘉年小心问道。城西那块算是甘州的贫民窟,虽说去年拆除了一部分盖作廉租屋,但仍是有大片大片破败不堪的屋舍,家境贫寒的民户赁租不起廉租屋,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就在里面住着。夜半时分,地面晃动得如此厉害,连站都站不稳,很难说那地方的人能逃过一劫。
谢见君亦有此顾虑,故而利落地翻身上马,招手唤府役们跟上。
往城西走的一路上,见着不少从屋中逃出来的民户,因着是深夜,众人衣冠不整,或赤脚裸膀,或身裹薄被,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慌与恐惧。
“城中有临时避难所,大家可依据自身的情况,自行安排前往,目前尚不知地动还会不会发生,暂时先不要回屋,寻空旷处歇息。”谢见君一面安抚着,一面在沿途留下府役,带民户们撤离去安全的地方。
等到了城西,尽管来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冷不丁看见倒塌的房屋,散落的砖瓦和灰头土脸,血迹斑斑的百姓,大伙儿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愣着作甚?”谢见君将傻眼的众人唤回神,“先把受伤的民户背离这块废墟,送去医馆。”
府役们如梦初醒,齐齐动手忙活起来,有拿着撬棍铁锨这儿戳戳,那儿铲铲寻人的,也有抬着步舆往外运送不能自理的伤者的,一时之间,“叮叮咣咣”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漆黑的夜幕。
谢见君也没闲着,他仔细查看了众人受伤的情况,见多数都是轻伤,想来应是在逃跑时,被碎瓦片断树枝剐蹭出来的。他带着乔嘉年等府役,将轻伤者依次送去安济院,那里有冯大夫门下的学生日夜坐诊,虽说重病瞧不了,但简单包扎下伤口还是能信手拈来。
眨眼天擦亮,这后半夜并未有地动,日头一上来,民户们因着惦记自家的财物,便都三三两两地结伴回了家,那些坍塌颓败的屋子已然不能再呆下去,谢见君索性将人都安置进了廉租屋里。
“老大,这是各县呈报灾情的文书,方才陆大人派人送过来的。”
谢见君抹了把脸,接过乔嘉年递上前的文书。
他忙忙碌碌地生熬了大半宿,这会儿精神头有些困乏,连信上的字都看不清楚。
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光亮的地方,将四封文书完完整整地看下来,他双眸猛然紧缩,寒凉之气从脚底蔓延至头顶。
“老、老大,怎么了?”乔嘉年见他神色不对劲,磕磕绊绊地问道。
“传令下去,所有人即刻回府衙,不得耽搁!”谢见君攥了攥僵硬的拳头,短促而痉挛地呼出一口气。
乔嘉年直觉出事了,但老大不说,他也不敢问,登时就领了命令,招呼依靠在墙头歇息的府役们列队。
“等等...”临走时,谢见君倏地将大伙儿都叫住,“都回去见见自己的家里人,半个时辰后,在府衙门前集合。”
“诶?”府役们一个个不明所以,倒是乔嘉年嘴快,当即就问出口,“老大,这是要干啥?”
“去甘宁县。”谢见君道。据四县知县报上来的灾情文书来看,此次地动,白头县,曲兰县还有宋沅礼所管辖的常德县,只察觉到并不算太强烈的震感,且三位知县已连夜转移并安置了灾民,短时间内都能够稳得住局面。
唯独去年刚换了新知县的甘宁县,单看这位年轻知县歪歪扭扭的字迹,他便知当地必然乱成一锅粥了,更别说新知县文书中所提及到的“黎庶涂炭”“血肉狼藉”“尸横遍野”,用词之骇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张,他都能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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