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香她是熟悉的。
她曾很多次在江淮的书房里闻到过这种味道,连带着少年的衣带上也沁得是这种清幽的松柏味。
她下意识便侧目去看身旁站得笔直的江小侯。
高门子弟果然是不同凡响。平日里再怎么闹腾,关键时却是比谁都肃然知礼,上位不宣,他便不动,身姿挺阔地站在那里等候,如竹如松。
林若雪偷偷望着面如冠玉的少年,她莫名觉得,这样的松柏香味十分衬他。
而也在这样的一瞬间,她突然又察觉到,其实是门第差异悬殊得吓人。
江门望族,纵然是江淮这样武德充沛不拘小节之人,也在吃食香料一应用度上颇为讲究。用皇后亲赏的香料,穿圣上御赐的绫罗。什么时候想要面见了,便能随时临门一脚直达天听。
林若雪定定地望着脚面,玉石铺就的地板在她足下泛着幽冷的光。
在这种光里呆得久了,有时难免会忘了,江家的门,本就高得骇人。
她十指逐渐攥紧了,身子也下意识得比方才僵硬了几分。
珠帘在不远处轻轻碰响,有女子的脚步声缓缓而来,林若雪悄悄地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看着再镇定些。
直到她的仓皇被悄无声息地替换成指尖的温润触感。
感受到那层薄薄的茧轻擦过自己的掌心,林若雪的呼吸一滞。
她讶然侧目看去,少年的面色依旧冷冷的,直视着前方不看她,只是攥住她手掌的力道却丝毫不含糊。
少年骨节分明的五指和她的掌心交叉相扣,林若雪轻轻用力,少年灼灼温暖的体温便顺着指尖流淌,将她的慌忙也一应融化。
她顿了一晌,然后悄悄笑开。
她还是那个平凡地小姑娘,有时能独当一面,有时却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怕在高位者面前露怯,怕自己行差踏错。
可那个总穿一身玄衣的少年,不爱言语,一直这样,冷冷地,悄悄地,待她好。
她心中软绵绵的,听见珠帘后皇后在榻上坐定。
“孩子们,上前来。”
江皇后的声色惯得是轻轻柔柔的,听着叫人觉得亲切。
两人穿过珠帘走上前的时候,江文鸢正端坐在塌,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仔细观察,还透着几分病气。
“淮儿,到姑母这里……咳咳……..”半句话没说完,她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江文鸢匆忙拿帕子掩了嘴,又胸口浮动着咳了好一阵子,咳嗽和喘息声回荡空旷的殿内显得尤为惊心,瞧得林若雪一阵胆战。
“娘娘,您快喝点茶。”
她下意识上前去,端起桌上一杯热茶,一只手轻拍着江文鸢的胸口,另只手在前轻轻给她喂进口中。
“好孩子,姑母果然没有看错你。”胸口的剧动渐渐平息了,江文鸢轻喘着握住林若雪的一只手,“有你在淮儿身边,姑母才放心。”
方才等待面见时的忐忑不安早被皇后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吓跑了。林若雪摇摇头,望向对面站着的江淮,少年从那那第一声咳嗽起便一直紧皱着眉头。
“短短数月不见,皇姑母怎么病得这样厉害?”江淮望着姑母面上那一层挥之不去的虚弱,蹙眉发问。
是啊,林若雪也着实被吓到了,江文鸢如今最多三十出头的年纪,上回寿宴见时还看着十分健朗,怎么今日瞧着便这样虚弱了?
“呵。”江文鸢拿帕子轻拭唇角,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声,似如叹惋。
“当年小产时便落下的病根,平日里一直拿药石压着罢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老毛病了。”
林若雪心中却倏然一惊。
小产?
江皇后曾经小产过?
林若雪缓缓抬头,少年紧绷着那张同皇后肖似五六分的面孔,神情冷肃。
怪不得江文鸢从小便对江淮疼爱到近乎溺爱的地步,除了亲姑侄的干系之外,原来她小产过后再没能有子嗣。
年轻女子头回做娘,心中自然是千般疼万般爱,何况肚子里怀的还是皇帝登基来第一子,是千尊万贵的皇嗣。
极尽爱护着,可江文鸢腹中的孩子,死在了十四年前中秋月圆的那一晚。
中秋月夜,万氏忽称自己心口不适,于是原本答应与她共度佳节的皇帝便带了数十个御医去了万贵妃殿中。
江文鸢望着皎白明亮的圆月,低叹一声“也好”,他原本就是身系整个朝廷家国的君父,登基不久,匀衡后宫恩宠才能稳住前朝的江山。
只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在夜里被腹中的剧痛唤醒。
皇帝匆匆赶来时,她的孩儿已经化为了一滩血水,在那个人人都欢度的夜晚。
没人知道千般照料明明已经稳定了的胎儿如何会在一夜之间流为小产,皇帝一气之下要杀了整个凤宁宫的人,一直麻木靠坐在床头的江文鸢才终于如梦初醒。
她面上泪痕交纵,却早已哭不出来。
“事发突然,请皇上放过他们吧。”她神情木然地望着皇帝,心如死灰,却还是不忍看着这满宫的下人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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