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因这动作从氅衣的缝隙处钻了进来,一阵钻进骨缝里的寒意。
这才有些像是南方的冬天。
“喻宁。”
两人的称呼都不符合宫规。但这才像是寻常人家的男女。
这声也把喻宁的梦打散,他脸上再次浮现平时对着主子的笑,挪了过去,“宜主子,皇上担心您。托奴才来看看。”
但宜安并没从那种情绪中出来,声音是少见的冷,竟与平时傲气非常的贤妃有些像,“你告诉皇上,是我不胜酒力。”
喻宁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能问。“奴才这就回禀皇上。”
“喻宁!”声音急切了些。
他转过身,女子的眼角有一抹红意,似是不经意间染上去的,也像肌肤里往外浮现的红梅。
“喻宁,”那女子走近,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你趁着我这段时间还受宠,尽可能登上首领太监之位,之后和御景轩划清界限,那时不要管我死活。明白吗!”
语气除了悲恸外还有些洒脱,像是丢掉了什么重担一般。
喻宁没接这话,皱眉往后退了退。“奴才什么都没听见。”
“喻宁!”宜安也不管什么冷不冷的了,小跑绕到喻宁身前,“我最多只能撑半年,半年后就有新人入宫了,你去教那些新人!去找你新的登云梯!然后离我远远的,不要被我牵扯!”
“牵扯?”喻宁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在皇上面前我与御景轩早就分不开了。”
“我去办,你不要给我求情就好。”
“在你慌张安排了我的命运前,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喻宁也站直了。
两人又变成了不符合宫规的样子,远处看去,是宫妃在请求一个奴才。
宜安那眼旁的红梅又艳了两分,“四年前被抄家的江南余党,有我家,我姓时。”
喻宁眼睛霎时瞪大。
那江南淮州的太守也姓时,狄部在四五年前联络的朝臣,正是时太守和那江南一带的刺史。那时候楚恒还未登基,先帝也才四十岁刚出头,是正值壮年的年纪,但不知身染了什么重病。狄部借此联络了时太守,想借此发动叛乱。
楚恒那时连发了几道谕令,直接让襄王率兵清剿余党。最终当然是襄王大捷,楚恒为了杀鸡儆猴,所有余党遇到就就地处死。
那些被判定为余党的兵将为了多活两天,也只能落草为寇。
这就是这件事的大概。
喻宁瞪着眼睛想了想,又笑了出来,“时宜安。平生尚恬旷,老大宜安适。”
见他还有空调侃她的名字,宜安蹙眉又劝了一遍,“喻宁!你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所以,你和襄王有什么关系?”他问。
“我被我娘想法子从府里救了出去,遇到了襄王,他以为我是下人的孩子,但也可能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总之还是放了我。”
“然后你就入了宫?”
“那年应该是想避着这事,宫里没来淮州找人,是襄王在回京的路上把我稍了过来。”
“你都遇到了这种事,为什么还想入宫!疯了!”
喻宁也不知道现在说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他本该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办的。
他该赶紧想一想,这件事情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如果这事一旦东窗事发,他该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做?这才应该是他所担心的,可他却没有在想这些。
他不想承认,可是此时他竟然只是好奇当年的她受了多少苦。
“我想见到楚恒。不是为父报仇之类的,我就是想见见他,非要说的话,是对杀父仇人和那个当年恒太子的好奇。”
“也就是说,时太守的谋逆是真实发生的了?”
“是真的,我那时候还小,但应该是真的。”宜安垂头道,她甚至还在家里见过胡人。
喻宁此时才有心情想那些,“所以你今天如此紧张,是因为见到了襄王?”
宜安点点头。“我们相处过将近十天的时间,他不太可能认不出我。我那时也不知他就是襄王,本以为就是一个什么将军之类的。”
喻宁想到了他第一次让宜安拿着吃食来长信殿争宠的时候,她见到那姜大人的模样。“那姜大人就是……”
“就是当年抄了我家的人。”宜安苦笑道:“所以,你快些去找别的登云梯,然后和御景轩拉开距离!还有机会的!”
“已经没有了。”喻宁此时反而是冷静了下来。“我比你了解圣上,没有的,除非……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
“赌我们的荣华富贵。”
这句话不长,声音也不大,可却深深砸进了宜安的心底。直到她贵为太后,身旁毫无所依时,都能想起喻宁此时说这话的语气。
喻宁看着宜安往宫街走着的背影,在心底里有了决定。
宫街那头,墙的正红、瓦的澄黄、脚下宫街砖的灰黑、还有落在浅蓝色氅衣上的点点白雪,诧寂得很。
很难形容喻宁的心情,烦闷、纠结、担心、焦躁,但又有两分庆幸。
这两分庆幸才是最深层的他,平时被这深蓝色宫服包裹着,被向往荣华权势的那个喻宁包裹着的喻宁。
这是最真实的喻宁从心底发出的庆幸,是对外界的求救。
在他配得上宜安的时候,他利用她的好感,让她成为他的登云梯,而在配不上她之后才对她有了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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