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便想,人多爱悦, 单能以目视之,足矣。
只是这般一人,竟悄没声息的娶妻了。
其实也算不得无声音, 更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可就是对那位猛然冒出头来的杨氏女没什么知晓, 就好似你一直看好的东西, 突地就被旁人给捡了, 还是占尽便宜的那种。
还没待她心中的诸多遗憾和慨叹褪去,晶圆就远远瞧见了于位上倾身与身旁人悄悄说些话的人,他或许自己不知晓,长长的案几前, 他与那女子离得有多般近, 貌上带着些薄红, 脱离了那所谓淡然模样,原来才叫旁人知晓, 这也并非一个神人。
她们所了解的都不过冰山一角,偏偏有一女子叫他露出了旁的神色,晶圆的心里升起不少浮躁,语气里有些逾矩。
“晶圆见礼。”
“吕公子,还有娘子,长公主请您去。”
人在无意识下的排斥总是自己察觉不得,杨灵籁还不知自己如何惹了这侍女,奈何就要被长公主请走,往长公主处去时,她几次看了一眼这位侍女,心头微妙。
虽是极力克制,但对吕献之,这位没什么礼貌的侍女有些丁点殷勤,譬如只站在他身后,时刻瞧着脚边,以免被什么绊着,可身穿长罗群的她一点特殊的待遇都没有,盈月没跟上来,她竟是无人可用。
杨灵籁对于这种莫名的针对,生不气来,却觉着可笑,怎么,见人下菜碟这种事还能赶上她呢,还真是稀奇事,难不成她是个什么面相好的人吗。
等结伴站好在长公主前,她暂时收回心思,展了张笑颜,又变回了那个好好女子。
吕献之话依旧说的极少,礼却不漏一丝,偏偏这样才更叫人觉得心中妥帖,毕竟一个不多言之人,打心里的恭敬也便是这样了。
可轮到杨灵籁这里,该说的场面话是一点不能少,且越是情真意切,话术不同,天花乱坠些才好。
至于叫人觉得假,亦或者做戏,她是不管的,左右听了的人不能说不好。
“杨氏三娘见过长公主,一岁一礼,一寸欢喜,祝您生辰吉乐,与驸马琴瑟静好。”
“你便是献之新妇?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略带慈意的话叫人不禁松了些姿态。
杨灵籁挺直背脊站好,脸露了个十成十,以叫长公主看的清清楚楚。
李势妹见了人,既不惊喜,也未觉得失望。
这杨三娘生的不算极好,宫中比之其更貌美的并非没有,倒是面相看去和吕献之瞧着有些相配,一双丹凤眼不像旁的女子一般隐隐压着,却是上挑的,没添俗气,倒是有几分张扬。
“起吧,是个貌美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让人瞧着舒服。”1
“先前听人说,你与献之早些年相识,三月游湖定情,说着也是佳事,美事。”
晶圆随着这几句夸奖,终于回过神来去细看这位杨三娘子,粗略打量几眼,就有些顿住了。
巧笑嫣然,确真是形容她的。
随着眉毛一扬,那点眉上痣就灵巧动了,甚至有几分像长公主府中珍藏的洛神画卷。
待又听提到相识之事,虽埋着头却悄悄竖起了耳朵。
杨灵籁想的是,果真人都是八卦的,连长公主都逃不过,眉梢上扬,回的极快。
“殿下谬赞,其实三娘也未曾想过,浴佛节那一日相见,便会成了羁绊。”
“情之一字难说,三娘原本是不信的,偏遇见了,才肯认,该折腰时,自己也是管不得的。”
玩笑着说出来时,惹得长公主不禁弯唇。
倒是个有趣的,旁人遇见如此怕也是守着规矩,说什么良缘天定一般的俗话,到了她这竟是全然不提,这人啊,可不是就同她说的一般,该做何事时,挡也挡不住。
她回头看了眼身侧的楚攰,虽还是笑,却眼底划过些许黯然,终究是错过了。
只道了一句。
“少男少女慕艾,是好事。”
晶圆心颤,这杨氏三姑娘这般花言巧语,竟是勾的长公主这般人都为她说话。
她又去看了眼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却始终瞧着杨三娘的吕献之,心里划过一丝离谱的感觉,她竟觉得如此模样的杨灵籁与这等端方公子站一处竟是奇异的融洽、合拍。
楚驸马见状,也跟了一句。
“檀郎谢女,是如殿下所说那般。花好年华,自当珍惜,有情不可饮水饱,却不会空人老。”
场上众人皆是讶然,原本是想瞧吕府如何应对这笑话,可谁知那新妇只说了两句话,就哄的驸马公主都心悦,也不知到底是踩在哪个点上了,分明她们瞧着就是一些随口而来的攀附之言。
可杨灵籁这次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正中下怀,不过寻常贺喜之语,左右带了点俏皮罢了。
倒是一边的吕献之三番四次来瞧她,眼神里带了点读不懂的意味。
难不成还在纠结刚才她说的那般话?
吕献之:倒也不是,只是有些感叹有些人运气好,便是会误打误撞。
“不知杨祭酒府可来了?”长公主问道。
不多时,从席间走出一位罗裙妇人,上前迎来,正是徐氏。
原本杨府是收不到帖子的,奈何就是沾了点杨三娘的光,本是只打算带嫡女也就罢了,可谁知杨四娘却寻人来与她说了点要做的趣事,索性便将几个到了说亲年纪的庶女一并领来做幌子,便宜了不少人。
“长公主安,臣妇徐氏,正是三娘嫡母。”
长公主自是不太认得这等小人物,左右只是个侯府庶女,听说是个有手段的,不仅杨大人敬重,院里姨娘也是非一般的安分。
“徐夫人快快起来,本宫见了三娘欣喜,不免有些好奇杨府众人如何,如今瞧着当真是一家人。”
“三娘听话懂事,得了殿下您喜爱,是臣妇之福。”
“是啊,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好娘子,献之,你积福了。”
王氏心里有些扭曲,她儿子才高八斗,吕氏百年基业,怎么就落了她杨三娘下成,虽是好话,却还不如不听来的心喜。
吕献之良好受了,却越发叫王氏难受,怎的自己儿子偏偏要受这等大罪,顿时瞅着杨灵籁也没了什么和气。
“杨府诸多小女,能养出三娘一个好孩子,定是个个惹人怜,本宫瞧着不知剩下几个会花落谁家,夫人们都慧眼识珠,想必定能挑出最艳的一朵来。”
徐氏惶恐,长公主看着和气,这话里却有话,听的人发怵。
“殿下高举,皆不过寻常小女,若是能求个良善郎君,相濡以沫是极好。”
殿内其余诸世家妇人皆觉晦气,笑的难看,蹦出来一个野毛鸡也就罢了,长公主这是咒她们这些人日后会白费功夫呢。
坐在首位的长宁侯府嫡夫人待不住了,“这世间终归只有一个杨三娘,若是多了,也无趣,殿下喜欢她,怕是也觉得她与长乐郡主一般吧,都是这般年纪,都是这样好的年华。”
与她坐在附近一处的夫人们纷纷附和,“是生的像了,都是一双丹凤眼,身高也是相符,都是好年纪。”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是往人身上割肉。
大长公主面色有些不好,世人皆知她有一独女长乐,却非是与楚攰所生,而是与前任驸马崔笪。
崔家之事情牵扯皇族,她管不得,崔笪当年身死,她亦心中有愧,无论哪一个她都无理可循。
长公主又如何,从前是先帝的刽子手,现在是陛下的传话人,第一个做了,要了她半条命,如今也是左右为难。
“长乐郡主性子爽朗,倒是与杨三娘的内敛不太相同。”长平侯夫人见状,又随口说了句在杨灵籁眼里前后不通的狗屁话。
在这打什么哑谜,也不怕绕晕了自己。
可在旁人那,这就是于老虎身上拔毛,长乐郡主哪里是爽朗,分明是被养的跋扈自恣,不像个女子。
可这一回她没等到长公主按捺不住,反倒是受了杨灵籁一句暗怼。
“夫人说笑,三娘不过一小户女,长公主怜惜郎君,继而爱屋及乌至三娘身上,与长乐郡主怕是关系不大,至于郡主爽朗,而三娘内敛,夫人是要说错了,三娘常惹得母亲气恼,虽是也学着改,只尚未出师,实在夸奖不得。”
常平侯夫人愠怒,“我何时夸奖于你。”
“侯夫人不曾吗?那便是三娘听岔了,还望夫人宽宥。”杨灵籁怼人、低头,一串下来天衣无缝。
王氏吃惊恼怒,这杨三娘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嬷嬷难道没有告诉她,此行乃是与长公主贺寿,却不可深交,先帝与陛下心思深沉,常以长公主传话表明态度,这每年的一场宴席,说是庆贺,怕是长公主自己都不愿意待下去。
他们是要与氏家结交,而非触怒。
李嬷嬷眼神张惶,“老奴说了,只是大娘子好像没听出言外之意。”
杨灵籁当然是知晓的,她还知晓日后世家会断在吕献之人手里都没好果子吃,与其日后结怨,倒不如叫她来先搭上宫里的大船享受享受。
长公主是谁,天子的亲姑姑,如今吕献之这官被拖着,未尝不是陛下的意思,她也不好总是这般坐以待毙才是啊,吕氏如今做不出选择,倒不如先让她这个大娘子站一波队。
“伶牙俐齿!”
“好了,侯夫人何至于和一小娘子斗气,不过是真性情了些,左右你也是她长辈,日后碰着耳提面命再教无人敢说什么,不宜当下。”
公主府是她的地盘,长公主发话不让动,长平侯来了也得听。
得了几句夸奖的杨灵籁乖乖回了位上,便见李嬷嬷不知何时等在了那,弯腰朝她低声道。
“夫人叫您席后去明桥见她。”
“夫人还说,管好您的嘴,她不想再听到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僭越之话。”
李嬷嬷本是要走的,又回头添了句。
“大娘子,乌鸦不知自黑 ,人…不知自愚。”
杨灵籁想说什么,可人走了,皱着眉头摆了个巨丑的鬼脸,附带吓唬了吕献之一次。
她用得着别人教!?
不过人没吓到,他反而还摇了摇头。
“怎么,郎君也要教训我?”她幽幽问道。
“不,就是有些…不太文雅。”其实是难看。
“呵呵~”
杨灵籁鄙视一笑,“对了,我还未问,当才堂上你作何一直瞧我?”
“只是想起些事。”
吕献之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埋头道,“长公主有一女长乐,便是侯夫人所说长乐郡主,她姓崔。”
杨灵籁嬉笑的眼神变了,“好你个吕献之,看我出溴很好玩吗?”
她竟然刚刚还在大言不惭的与人说长公主是因年长失色故而紧张楚驸马,这分明就不是。
“只是刚刚忆起罢了。”声音有些低。
他对于那些陈年往事忘地厉害,如今想起也是一点点。
“先帝宠爱长公主,问及崔氏待她如何,只稍稍抱怨两句崔母不好相处,崔母便为先帝屠戮,崔笪与公主决裂,崔氏族结交外族勋贵被满门流放,先帝恩赐长乐年幼失父,赐姓李。”
“先帝死后,长乐郡主由皇族姓氏,更名崔谂爱。”
杨灵籁至此恍然大悟,从始至终长公主通过楚驸马瞧得都是崔笪。
年少害死爱人,中年求得替身,为女更名舍了皇姓,桩桩件件,爱之深,愧之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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