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言,镇国公每战必一马当先冲入敌军,勇猛无敌,如顺风燃烧的烈火,将敌军战阵撕开一条口子,敌军给他取了个诨名,烈火阎罗。
镇国公为什么那么勇猛呢,只因他上战场之前要生吃人胆积蓄胆量,下战场之后,饮酒狂欢,夜御十女,方能收拢周身烈火,恢复如常。
前世她有所耳闻,虽没全信,却在心中也把他想象成了一个凶狠嗜淫的人物,对他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大周立国,皇帝陛下分封诸将,蒙炎被定为第一功臣,无人敢争锋,由此想来,结束乱世他亦当有一份重量十分大的功德。
不知不觉,荔水遥就盯着“玉堂富贵”这副牡丹图站了许久,兰苕九畹等四个侍女一时都不敢惊扰。
这时,小豌豆从外面进来,捧了一盘子红艳艳的樱桃进来,“大娘子,老主人让人送了一盘子樱桃来给您吃。”
荔水遥转身,在榻上坐下,道:“拿过来,我尝尝。”
服媚便抢着过去,从小豌豆手里夺来,两手捧着放到了荔水遥手边的小几上。
荔水遥对服媚笑了笑,分了她一把,“你也尝尝。”
服媚悬了一夜的心顿时放下了,谄笑道:“多谢娘子赏赐,奴婢也沾光。”
“兰苕,你来我旁边坐着吃,昨夜你忠心护着我才挨了一脚,我心里都明白。九畹紫翘,你们两个为我,也有操不完的心,搬两个绣墩过来,咱们一块吃樱桃。”
兰苕一笑,挨着榻边坐了,九畹抓了一把樱桃给小豌豆。
“酸的。”荔水遥先捡了一颗红了半边的,酸的直眯眼,又选了一颗红透了的,眉眼顿时舒展,“酸的刺激味蕾,口舌生津,甜的好吃,外头买的吗?”
小豌豆吃的快,吐了一把核在手心里攥着,笑道:“是老主人自己种的,沿着莲湖栽了四棵桂花、五棵枣树、六棵柿子树、七棵樱桃树、八棵桑树、九棵桃树,还有梅子、杏子、李子、葡萄,杂七杂八都是能吃的。”
荔水遥想到那个做了富贵翁也闲不住,喜欢种地栽果的阿翁,禁不住便笑了。
·
春晖堂,老两口卧房。
刘氏一把拧住蒙炎的耳朵,气道:“你跟我说说,儿媳妇右手腕上那一圈青紫怎么回事?”
蒙炎跪在地上偏就不吭声。
“打小就是嘴硬皮硬骨头硬,行,你不说我也猜到了,给你留脸不说了。但是,不许有第二回,你二十八,人家小娘子才十六,娇娇嫩嫩,你老牛啃嫩草,给老娘悠着点,听见没有?”
“知道了。”
“行了,起来吧。”刘氏坐到床榻上,忖度着,问道:“给出去的聘礼不带回来也是常有的事儿,我只是没想到,礼乐大家的行事和乡下人也没什么两样,但我瞧着这个儿媳妇是个好的,吃饭的时候你大姐大姐夫那样人家也没露出一点嫌弃,只一点,人家长成那个天仙样儿配你,是咱蒙家祖坟冒青烟了,要是不打仗轮不着你,见都见不着,只不过这天仙,那腰细的一掐就断似的,别是中看不中用才好,你这个年纪,搁在别人家孙子都有了,人秦王,大儿子都十来岁了,你再看看你,我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大孙子?你给我个准话。”
蒙炎想着那腰,耳朵透红,“尽快。”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刘氏顿时笑了,想了想道:“明天回门,回门礼怎么准备,还是往厚了去?”
刘氏终究是心疼,“那些个宝贝都被留下了吧,也尽够了。”
“阿娘不必操心此事,儿自己心里有成算。”
刘氏自是知道,这个大儿是个财主,库房钥匙自己攥着,她这个做亲娘的,若是硬问他要来,也是合理合法,父母在无私财,只她不能那么做,她还有一双儿女没娶没嫁,库房钥匙放在自己手里,将来说不清楚,她也怕自己将来糊涂,存了劫富儿济贫儿的心。
可是瞅着大儿往岳家送聘礼的那个架势,恨不能把库房里的宝贝都搬空,再一细观大儿对天仙儿媳那没出息的样儿,长此以往,别不是都便宜了外人吧。
“你果真有成算?”刘氏不放心着重问了一句。
“阿娘放心就是,里外亲疏分的清。”蒙炎知道刘氏忧心什么,前世的确往荔家送了不少,可今生他绝不会再犯傻。
“行了,那你去吧。”
蒙炎站起来就走。
刘氏嘀咕,“跑恁快,你屋里头有甜果子吃不成。”
那边厢,吃完樱桃的主仆开始归置嫁妆。
嫁妆单子有三份,荔水遥自己留一份,娘家一份,婆家一份。
这会儿,九畹拿着嫁妆单子,正和兰苕一起对嫁妆。
“羊脂玉弥勒卧佛一尊。”
兰苕抱来脸盆那么大一个匣子,打开一看双眸蓦的睁大,“娘子,这弥勒卧佛……”
荔水遥半卧在榻上,伸着手正让服媚给她涂抹兰香脂膏,“卧佛怎么了?”
“娘子您瞧。”兰苕从脸盆那么大的匣子里捧出一个指头长的羊脂玉卧佛挂件,脸色惊疑不定。
服媚只瞥了一眼,就极为认真的按揉荔水遥葱白似的指头。
荔水遥瞅着服媚的头顶,顿了顿,道:“不必声张,接着对。”
九畹觉出不对来,直接看着兰苕道:“一壶珍珠,水壶的壶。”
兰苕顿时呼吸一窒,赶忙去找,片刻功夫,她一个小娘子就把红漆木斛器抱了过来。
紫翘张大嘴,“兰苕,你何时有了如此神力?”
兰苕脸色难看,放下斛器打开盖子,探身从里面拎出了一把陶壶,再把壶盖打开,果然从里面发现了一壶珍珠。
“娘子,这就是一壶珍珠。”
娶亲当日,嫁妆入门,是有傧相诵读嫁妆单子的习俗的。
荔水遥咯咯笑了,花枝乱颤的。
蒙炎踏门而入,便瞧见她笑,玉容花颜,殊为明艳。
“笑什么?”他踢开碍事的量器,兀自挤到榻上坐定。
服媚慌忙退避。
“你坐着我的裙摆了。”荔水遥笑没收尽,拿脚踢他腿。
蒙炎望着她笑靥娇态,一时呆住。
“九畹,接着来,我倒要看看我的嫁妆究竟是些什么有趣的玩意。”
九畹清清嗓子,虚着声儿念,“珊瑚树一尊。”
兰苕闭了闭眼,涨红着脸又去搬来一个大板箱,原本,以聘礼中那尊珊瑚树的高度和重量,凭她一个人,不必说搬动,推都推不动分毫,可此时,只她一人就把那大板箱推了过来。
打开一瞧,果不其然,比人还高的珊瑚树被换成了一个只能摆在桌案上的小摆件。
荔水遥收了笑,看着那还没有笔洗大的一尊珊瑚树,眼圈便红了,“大将军心知肚明,是吧?”
蒙炎望着她冷笑起来。
“明日回门,回门礼有了,这些箱子就极为不错,娘子以为如何?”
荔水遥垂眸,泪珠滴落,楚楚堪怜。
“我主意已定,绝不更改!”
蒙炎攥紧拳头,霍然起身走了。
他一走,荔水遥拿起团扇就遮了脸,唇角缓缓扬起,又叹息,前世此时,他可是已经把他的库房钥匙交出来了呢,还跟她说,库房里的所有金银财物,任她取用。
此时,兰苕九畹相视一眼,都已经反应了过来,傧相是鲁王,一壶和一斛还能分不清,定然是问过姑爷以后才没有声张,按下了此事,保全了娘子的脸面。
何况,早在娶亲前夕,嫁妆单子就已经送到镇国公府了,姑爷一定早就知道,却认下了。而她们娘子手里这份嫁妆单子,却是临上辇车之前才被家中主母塞到衣箱底下的。
第005章 回门
翌日,天朗气清,春风和暖,一辆国公规格的车架仪仗行至一府门前停驻,此府府门红漆鲜亮,门环是青铜质地,铜绿斑斑的囚牛衔环,有汉白玉石的外影壁,影壁上雕刻的是大礼乐图景,门匾是一块同样铜绿斑斑的青铜,錾刻着“北海荔氏”四个篆体字。
彼时,荔氏只开启了侧门,荔水遥的两位兄长,荔云鹰荔云鹤迎了上来。
“妹婿怎么不下车?”荔云鹰袖手站在一旁,直接问了出来。
车内,蒙炎望着荔水遥,淡淡道:“我身为骠骑大将军,世袭的镇国公,不配你荔氏开中门?”
荔水遥有自己的谋划,并不想现在就和荔氏撕破脸,于是仰起脸,一手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盈盈相望。
蒙炎冷嗤,撂开手,佯装下车,“既荔氏自矜门第,看不起我这泥腿子,那就……”
“求你。”荔水遥一急就勾住了他腰间金銙蹀躞带。
蒙炎回身望她,见她已是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又坐了回去,低头望一眼勾着他腰带的那根鲜嫩指尖,眸光渐深,“别让两位舅兄久等。”
荔水遥得了这一句就赶忙打开了车门,蒙炎却在她前头跃下马车,回身就把她抱了下来。
荔云鹰微微挑眉,荔云鹤皱眉,露出满脸的不赞同。
蒙炎全都不理会,拽着荔水遥的手就大步往府内走去,荔水遥需提着裙摆小跑着才能跟上。
“莽鲁武夫,不知礼数。”荔云鹤低声叱了一句。
“有本事当着他的面说,也有个给小妹撑腰的意思。”荔云鹰望着后头板车上拉的诸多箱子,好生眼熟,啧了一声,转身回府。
“你身为长兄怎么不给小妹撑腰。”荔云鹤拧眉怒怼,也前后脚进去了。
荔氏内院,早有仆妇窥到板车上那些箱笼就喜颠颠的跑去小萧氏跟前献媚了。
待客厅上,鲜花堆满,博古架上,古董珍玩摆的满满当当。
正堂下摆了一张螺钿兽腿大榻,左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头戴软脚幞头,身穿一袭联珠纹绯色圆领袍衫,留着一把山羊胡须,打理的极为顺滑整洁。右边坐着一个贵妇人,长相妩媚,体态丰腴,梳着牡丹高髻,插着金花钗金花树,两排六个金簪,额头贴着火焰纹花钿,点了鸟靥,保养的浑然不知其年岁,端的是富贵无极。
蒙炎荔水遥随着侍女一进门,瞧见的便是如此一派场景。
蒙炎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讥笑。
荔水遥只觉脸上烧的发烫,前世也是如此,他们恨不得把荔氏底蕴都搬到厅上来,仿佛这样就能压住这缴天之幸得了国公勋爵的新贵似的。
怪了,前世她竟没觉得羞耻,反而以此为傲。
蒙炎的讥讽毫不掩饰,上面坐的荔辰旭绷不住,一张相貌不俗的脸刹那通红,勉强说了句,“郎子闲坐片刻便回去吧,不必留饭。”
说完就出去了。
小萧氏依旧是满脸堆笑,热情不减,“郎子休要管你丈人,他嗜书如命的人,一贯的寡言寡语。郎子,我们遥儿可好吗?”
蒙炎自顾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闻听此话便看向荔水遥,荔水遥正在心里寻思事儿,懵然回望。
小萧氏掩唇轻笑。
这时从帐幔后迤逦走出一女,生得珠圆玉润,美艳多情模样,身穿牡丹团花广袖紫罗衫,湖绿色洒金高腰裙,胳膊上拖着一条杏黄百花争艳纹织金披帛。
正是荔水遥的三姐,守寡后归家的荔红枝。
荔红枝袅袅婷婷挨近蒙炎,微微歪着身子福身一礼,美目轻轻撩起,温温柔柔开口,“妹夫,妾这厢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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