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顾九卿寒毒发作的痛苦,不得不说,顾九卿对自己也真是狠。
顾桑装作没听懂顾九卿话语中耐人寻味的意思,垂着眸眼,并不接他的话。
顾九卿又道:“我还告诉他,我只有一年半可活?”
顾桑乍地抬眸:“骗他的吧?”
顾九卿看着她,说:“如果是真的呢?”
“我不相信。”顾桑说,“郝无名为你遍寻解毒的药材,肯定能找到的。”
这厮肯定是故意诓她,让她心软。
“不信便不信。”顾九卿低叹一声,“司马睿虽知我中毒一事,但旁人却不知。”
顾桑闷声道:“我又不会乱说。”
“果然还是妹妹对我最好。”
顾桑不想同顾九卿共处一室,便道:“既无事,我出去转转。”
顾九卿颔首:“妹妹请便。”
*
皇宫。
酉时三刻,魏文帝昏迷了将近三个时辰总算醒了过来。一醒来就剧咳不止,像是要将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将出来,御医们只得加大止咳平喘的汤药剂量,硬给压制了下去。
御医们焦头烂额会诊一下午,始终没有断出病因。
郝御医细观一番魏文帝的面色,欲言又止。
魏文帝靠在枕榻上,有气无力地挥手,让殿内的御医以及秦王、齐王都退下,独留下郝御医和陪侍多年的大监。
“郝爱卿,可是……咳咳……瞧出了端倪?”
郝御医惶恐跪地:“陛下,臣是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儿,但臣也只是听闻过类似病症,却未亲见,恐怕还需当年为……淮王治过病的医者确认。”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大监想了想,躬身回道:“陛下,老奴记得当年为淮王治病的是王老御医,此人早已告老隐退,好在就住在燕京城,颐养晚年。”
魏文帝道:“传。”
王老御医已是耋耄之年,两鬓发白,走路都不利索,是被宫人一刻不停地给抬进了宫。
魏文帝见王老御医颤颤巍巍的模样,皱着眉头,免了跪拜礼。旁边的大监见王老御医抖着手把上龙脉,心里直打鼓,瞧着老御医老眼昏聩,也不知能不能给陛下治病。
“陛下,请恕……老臣失礼。”
王老御医语速极慢地请罪,而后瞪大老眼几乎凑到了魏文帝脸上,沟壑如树皮的老手颤巍巍地扒了扒天子的眼皮,一次没扒开,又扒了两三次才拨开眼皮。
魏文帝沉着脸,没有出声。
噗通一下,王老御医一把老骨头跪在地上,喘气声比魏文帝还重:“陛下,陛下的病症与当年的淮王……一般无二。”
淮王可是痨病而死,自诊断出病症,没过半年便死了。
这话一出,郝御医和大监也惊得跪下来,压根不敢看魏文帝的脸色。
魏文帝咬牙道:“朕问你,可有……治愈的可能?”
王老御医道:“淮王得的并非是痨症,而是……中毒?”
郝御医惊道:“不可能!陛下体内未曾发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王老御医喘着粗气,解释道:“此毒并非浮于表征,而是极为刁钻地匿于心肺之下,毒性未显露前,中毒者的心肺与常人无异,难以察觉。
老臣也是在淮王故去后,侥幸见过淮王临死之际吐出的青红淤血,遍查医书后,才知晓世间有一种名为咤萝的两色花,花瓣为青红两色,可将人体内潜藏的慢性毒素诱发出来,给人造成似痨病又非痨病的病症,中此毒者唯有死时才会将堵淤心肺的那口毒血吐出,实在教人难察。”
方才也有御医查出魏文帝像是痨病,却无一人敢妄断,毕竟谁都想活着。
如果给皇帝叛了死期,谁知皇帝会不会拉整个御医院陪葬。
“其实,陛下已经中毒多日。”
王老御医颤颤地说完,捂着胸窝,憋喘的像是一口气吊不上来。
大监看了眼王老御医,生怕有什么闪失,赶忙搬了张凳子扶着老御医坐下顺气。
郝御医问道:“此为何毒?”
天下竟有如此诡异难查的毒药。
王老御医缓了口气,慢慢道:“此毒名为契毒,与姹萝两色花休戚相关,是为连契,故而得此名。若没有姹萝相引,或可长久潜伏体内。”
青红两色,契毒……
御花园就种有王老御医口中的两色花,是吴皇后曾经命人所栽种,此花每年七月盛开,自带一股浓郁的香气,花期甚短,只有两三天。
这两日,正是花开之时。
吴皇后告诉魏文帝,此花名为情花。魏文帝当时还笑话吴皇后,不过就是一株不入流的野花,也得她如此宝贝。
魏文帝突然想起来,淮王被诊出痨病,也是在七月末,还未挺过年关就病故。
意识到自己竟被吴皇后下毒暗害,魏文帝怒得胸腔剧烈震颤,目眦欲裂:
“毒妇!毒妇!咳咳咳,毒妇!”
第114章
“毒妇!好一个狠毒的娼妇!”
面对生死的恐惧, 终是让不惧染上手足鲜血的帝王害怕了。魏文帝气得犹如得了失心疯,浑浊的眼球血红凸出,恨不得掘了废后吴氏的尸骨, 将其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大监骇怕之下, 急道:“老御医既能诊出陛下是中毒,快快想法子给陛下解毒。”
郝御医也转头看向王老御医,眼里隐藏着对疑难杂症等奇毒的求知欲:“晚辈学艺不精,对此毒亦是束手无策,该如何解毒, 又该如何用药,但请前辈吩咐。”
如此奇诡之毒,生平所见唯有那人身中之毒可相较高下。
“无……解……”
王老御医惧望着状若疯癫的帝王, 被帝王犹如恶鬼般的眼神瞪视着,一刹那,仿佛看见索命的阎罗,惊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砰地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老眼大睁,目露惊恐,竟被生生吓死了。
几人齐齐愣住。
大监率先反应过来, 催促郝御医查看王老御医的情况。郝御医合上王老御医的眼睛,伸手一探鼻息,人已经死了。
“老御医情况如何?”大监屏气凝神道。
郝御医哪敢说人是被吓死的,只说王老御医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 一时没挺过去就老死了。
王老御医在御前死去,魏文帝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但他满脑子都是老御医弥留的‘无解’二字,难道真应了所谓的因果报应,难道自己真的大限将至?他是被人山呼万岁的帝王,该享誉千秋万载的寿命,该与天齐寿。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刻,西境战报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抵达宫中,呈到魏文帝手中。
侯向翼被毒杀的消息传至西夏王庭,西夏王立刻集结二十万大军陈兵西境边关。既然,侯向翼承诺西夏的西境六州疆土无法兑现,西夏派兵自取便是。
侯向翼与西夏王暗中勾结,以打假仗糊弄朝廷,但也只是近几年的事,侯向翼武将出身,有勇有谋,是百年难遇的良将,早年屡次将进犯的西夏军打的龟缩王庭不敢出。
这也是西夏军近年来一直不敢大举进犯大燕的原因,西夏王既忌惮侯向翼,又对此人惺惺相惜,便有意无意派细作接触侯向翼,结果发现侯向翼对大燕也并非全然忠心,便起了结盟瓜分大燕的心思。
侯向翼本就对司马皇族积怨颇深,顺势入西夏王的瓮,却未答应将大燕与西夏完全瓜分,几番拉扯之下,双方各退一步,暗中达成西境六州的交易。
魏文帝两眼死死地盯着战报,面容沉怒。哪怕剧咳不止,哪怕身体虚弱的犹如风烛残年,依旧不损帝王之势。
没人敢不将病虎不当老虎,寝殿内侍奉的人等大气都不敢喘,唯有魏文帝此起彼伏的剧咳声。
待魏文帝好受了一些,直接下令封锁消息外泄,对外只以普通风寒咳疾而论。但凡乱传者,当诛。
至于中毒一事,除了已死的王老御医,唯有郝御医和大监两个知情者。大监对魏文帝忠心耿耿,自不会外传,但凡消息外泄,便只会是郝御医。
魏文帝看了一眼郝御医,命他暗中寻找解毒之法,不拘宫里宫外。
“是,微臣自当勉励而为。”
魏文帝又问了大监,秦王和齐王侍疾时的表现,方才召秦王和齐王等重臣进殿商议西境战事。
真到交战之际,魏文帝发现大燕武将稀缺,也不是缺少普通的将军,而是统领三军的良臣名将甚缺。大燕将近三分之一的军权曾握在镇国公府,哪怕侯向翼已死,但骁勇善战的侯家军旧部却并不信服朝廷,频频内讧滋生事端,若有人被西夏细作诱使大开边境关卡,后果不堪设想。
前往西境的人既要击退西夏军,又要将侯家旧部彻底归整改编。若不能为朝廷所用,便不可留用了。
魏文帝靠坐在榻上,环视下首的臣子:“不知哪位爱卿……咳咳……可堪此大任,前往西境退敌?”
朝中武将大多资质平庸,自知能力有限,恐难当此大任,是以迟迟不敢有人领命出征。
谢将军出列,跪首道:“陛下,臣愿领兵前往西境边关,击退敌寇。”
谢将军已被封为威远侯,曾经是侯向翼的部将袍泽,后因受伤,携家眷回京述职。
魏文帝看了一眼魁梧高大的谢将军,并未应声,而是看向站在最前列的两个儿子:“不知秦王和齐王心中属意谁?”
司马贤看了眼魏文帝的面色,道:“回父皇,儿臣觉得谢将军英勇多谋,定能不付父皇所托,将西夏军打的滚回王庭老窝。”
司马睿迟疑片刻,也道:“儿臣也赞同谢将军前往西境,只是……”
魏文帝难受地咳嗽了一声:“只是……什么?”
司马睿吞吐道:“儿臣……儿臣……”
原本与顾九卿商议的是,如果西境避免不了一战,他便自请前往西境博取军功,将侯家旧部收拢归于己用。可是,父皇的情况明显不太好,此时离京并非明智之举。
顾九卿时日无多,尚在为他筹谋,欲助他登位。
可他却犹豫了。
担心去了西境,父皇将皇位交给齐王,又怕自己陪不了顾九卿多少时日。
司马贤转了转眼珠,道:“皇弟可是也想前往西境大展手脚?当初,皇弟在雍州展露的手腕和才能着实令人佩服,如果谢将军此行,若能得皇弟相助,必将万无一失。”
这话说的司马睿大有藏拙之嫌。
魏文帝审视的目光投向司马睿,难不成这个以往不被重视的六子,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藏拙蛰伏,早就觊觎上了皇位?
司马睿心中狂跳,这种情况下,应该推诿出去,可又想到顾九卿,只能硬着头皮道:“儿臣身为皇家人,当为大燕江山百姓,身先士卒,儿臣愿与谢将军共击西夏敌寇,不破西夏军,誓不还朝。还请父皇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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