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眉眼带笑:“看来小桂花是真的很爱我。”
    荣氏抿唇笑,看向女儿的眼里满是细碎的光。
    孟蝶:“你这会儿有空吗?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荣氏连连点头:“有空有空。”说完看向小桂花:“娘和二奶奶去说话,你和婆婆们在这里可以吗?”
    小桂花重重的一点头,不见两日前的胆怯。
    荣氏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扩大。跟着孟蝶回到她们娘俩暂时居住的屋子。
    孟蝶率先坐下:“你也坐。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荣氏连忙道:“二奶奶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孟蝶:“这事儿关系到方方面面,我慢慢同你说。可以这么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我前两日同你说的,你先在我这里住到正月十五之后,然后去我工厂里做工,虽然不能大富,养活你和小桂花绝对没问题,不过你去我那里做工得咬死了小桂花的爹给她定过亲这件事,免得木家听到什么消息又或者不死心,又来抢小桂花,咱们必须先在言语上把这件事彻底坐实。谎话成真。”
    荣氏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我若是去上工,谁问我都说老三生前给小桂花订了亲。只是……这定亲的对象呢?”
    孟蝶:“这个不难,军中那么多人呢,家里有小子的不少,定个亲还是容易的,将来等两人长大,若是彼此有意那就真的结亲也行,若是彼此无意,过了这么长时间,亲事作罢又能如何。”
    荣氏连连点头。
    孟蝶沉吟了一下:“这条路好就好在你不用同木家人对峙了,自己能好好生活,不好的点在于木老三留下的银子,你和小桂花一文都拿不到。”
    荣氏:“拿不到就拿不到,只要能让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有手有脚的,我能养活我自己和女儿的。”
    孟蝶点点头:“你先别急,你可以再听听另一条路。另一条路就是你去告官,到时候不用你说什么,我会让露微去说,而你只要在公堂上哭得凄惨就行了。”
    荣氏一愣。
    孟蝶:“我倒是忘了,露微现在不在我的院子里,你不知道她。”
    荣氏:“我知道的,赵婆婆同我说过的,露微姑娘是二奶奶的陪嫁,现在的工厂就是露微姑娘在管,她还给二奶奶打过官司呢。”
    孟蝶笑了:“看来你和她们相处的不错。”
    荣氏抿唇一笑:“婆婆们人好,疼我,也疼小桂花。”
    孟蝶:“这个官司如果打胜了,你就能把木老三留下的银子全部拿回来,更有可能,你们的事情被朝廷当做典型,与你和小桂花有同样遭遇的寡妇幼女也能拿回属于她们的那份银子了。”
    荣氏呆住。
    孟蝶:“事情重大,你不用立刻做决定,明……”
    “不,二奶奶。”荣氏红了眼眶,眼底写满了坚定:“我愿意,我愿意去告官。”
    对于荣氏过激的反应孟蝶不解:“你……”
    “二奶奶。”荣氏擦了一把眼睛:“我和小桂花有了好运到遇到了贵人,宁军爷先把咱们娘俩儿接了出来,我们又到了府上,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说实在的,老三那份银子给我当然好,没有我也不想争了。”
    孟蝶:“那怎么……”
    荣氏又擦了一把眼睛:“我娘家有个小姑姑,小时候我吃不饱饭,都是她偷偷给我弄一些吃的,她、她后来嫁了个行商的,那一年我那姑父生病死在了外面。”
    荣氏哽咽了一下:“我姑父头七都没过,我姑姑和侄女儿就被姑父的族人卖去妓院了,他们家的宅子和屋里的东西被族人分了个干净,我那姑姑为了护着侄女儿不被糟蹋,在妓院里被活活打死了。侄女儿至今我也不知道死活。”
    啪——孟蝶摔了自己手中的茶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阵发黑。
    荣氏:“二奶奶,要是,要是真能帮别人,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半天孟蝶才缓过这口气:“行,明日一早我就让露微带着你去京城府尹那里去告状。一旦木家来人拿你愿意再嫁的事儿说嘴,你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不必给自己立什么贞洁烈妇的人设。”
    荣氏不懂什么叫人设,但是她听懂了孟蝶的意思,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孟蝶从荣氏处回来立刻吩咐:“玫红,你打发个人去把你露微姐姐叫回来,手头的事情让她都安排出去,今儿回来就不回去了。”
    “诶。”
    露微得了消息赶紧将手头的事情都交给瑞雪了,不得不说,到底曾是温氏的大丫鬟,瑞雪不单单算账是一把好手,在管理上同样是一把好手,露微将事情交给她那真是放一百二十个心。
    露微回来的时候孟蝶正半躺在软塌上发呆,听着外面喊露微姐姐回来了,顿时精神一阵。
    露微挑帘进门:“二奶奶,可是有急事?”
    孟蝶一笑:“算不得急事,不过是件要紧的事儿,明儿一早你带着荣氏去京城府尹那里告状。”
    冬日的京城十分寒冷,屋顶上或者是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还能看见上一场没融化的雪,这时候稍微有点底子的人家都不会早早的起床,冷冰冰的天气谁不想在热乎被窝里待着呢。
    勇毅侯府的后门处反常的在天刚亮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车夫抱着马鞭坐在车板上摆出经典的农民揣姿势,悬空的两只脚不时互相的碰撞两下促进血液循环,免得腿脚一会儿就被冻得冰凉麻木。
    没用车夫等多久,吱嘎一声侯府的后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几名妇人,最前头的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厚实的细棉布衣服,手中还捧着个暖手炉。
    她身边跟着一名含胸驼背低着头的妇人,妇人鬓角斑白,面容上隐约可见风霜之色,不过衣衫倒是厚实,就是不大合身,看得出这应该不是她的衣服,她的手里也有一个暖炉。
    她们后面是两名婆子,一名婆子手中提着暖壶,一名婆子提着食盒。
    车老板连忙从车板上跳下,一名婆子快走几步到车老板面前:“这里面是热水,你可以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另一婆子也走过来将小巧的食盒放在车板上:“这里面有几样糕点,都是刚出锅的,这么早估计你也没吃饭,先垫吧垫吧。”
    “哎呦,谢谢。”
    两名婆子又扶着露微和荣氏上马车。两人坐稳当之后车老板正好吃完了两块糕点又喝了热水,顿时浑身暖洋洋的。
    重新坐在车板上,车夫一扬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脆响,马儿迈开蹄子哒哒哒的奔着目的地前行。
    车内,露微看着紧张不已的荣氏安慰道:“木家人不在京城,今天肯定不会宣判,你到了公堂之上不用开口,一切我来说就成。”
    荣氏:“大人若是问话……”
    露微:“大人若是问话你不必着急回答,我若是不开口,你就实话实说,若是不知道的就直接说不知道,不用硬撑着什么。等到了地方,临下马车之前你就把外面的棉袄脱了。穿你自己的衣服过堂。”
    “诶。”
    京城府尹唐沐年今年刚刚三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最近天儿冷,再是年富力强遇到这天气人也是懒洋洋的,不是有那句话嘛!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睡觉好时节,可见这冬天就是睡觉捂被窝的好时候。
    打着哈欠来到公堂旁边的暖阁办公,看见师爷同样是一脸睡相:“一会儿你安排人去街边买些热豆浆,再买些胡饼,我估计大家伙儿都没吃早饭。”
    师爷眉开眼笑:“大人英明,我这就安排人去。”
    唐沐年:“再买点刘大婶的酱八宝。”
    “好嘞。”
    有府尹请客吃早餐,无论是师爷书记官还是差役们都吃了一顿满意不已的早饭,就是吃完更困了,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瞎贫,有些人还打起了盹,这么冷又这么早的天谁会来告状……
    咚咚咚,衙门外鼓声突然响起,打盹的衙役激灵一下握紧了自己的杀威棒,又赶紧正了正自己的衣衫帽子。
    唐沐年放下手里过往的卷宗也有一瞬间的呆愣,京城分八个县,百姓们平时告状都是先去县令那里,只有大案要案才会到他这里,这么冷的天,直接到他这里告状,生平仅见。
    有人告状就要升堂,唐沐年进入公堂坐下后:“把人带进来吧。”
    等人一进来,唐沐年的脑子嗡了一下,缩着身体的妇人他不认识,露微他可太认识了,咳咳,当初露微替孟蝶打官司,他还偷摸儿去看了热闹来着,对露微印象极其深刻。
    “奴婢露微拜见大人。”
    “民妇木荣氏拜见大人。”
    唐沐年:“起来回话,你们是哪里人士,要状告何人?”
    荣氏哆嗦了一下,露微起身顺便扶了荣氏一把:“回大人,荣氏原是徽州熙县荣家村人士,后嫁予徽州熙县溪下村木老三,前几年朝廷征兵,木老三服役,荣氏在木老三走后不久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桂花,这些年荣氏母女就是跟着公婆生活。”
    “大人,虽说咱们这次是打了胜仗,却也依旧有阵亡的兵士,这木老三就是为国捐躯的一员。”
    唐沐年的目光落在荣氏单薄的衣衫上。
    露微继续说:“大军归来,阵亡将士的骸骨都带回来了,按照当年太祖定下的规矩,为国捐躯的英烈骸骨埋在皇陵。除此之外,大军还带回来了一些遗物,其中就有木老三的,荣氏就带着女儿进京想将遗物拿回去,以后也留个念想。
    唐沐年连连点头:“可怜她们孤儿寡母还有这份心。”
    露微:“是,我家县主也是这么说的,又想着她们母女若是住在军营多有不便,便干脆接了她们母女到侯府暂住,想着等过了年天儿暖和了再让她们回徽州。”
    唐沐年:“你们想告何人呢?”
    露微踌躇了一下:“大人,是这样的,荣氏从离开徽州上京的路上一直到住进我们侯府,天天晚上做梦,梦到亡夫一身破烂,向他哭诉日子艰难,快要无以为继了。开始我们都以为她是思念亡夫过度,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昨晚她再次从梦中醒来,说亡夫穿得破烂,胳膊还掉了一个,好不凄惨。二奶奶大惊,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沐年:“哦?怎么说?”
    露微:“木老三阵亡之前确实失了一条胳膊,后来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将那条胳膊拼回去的,因着这算是惨事,无论是当初向木家报丧的兵士还是后来,咱们都没说过这事儿,**氏梦到木老三掉了条胳膊,这、这……”
    唐沐年也怔住了,这事儿可真不好说。
    露微:“我们二奶奶又仔细问了问荣氏,怎么给木老三处理的身后事,荣氏说公婆和两位大伯办的丧事,大伯家的二子木耀给木老三摔的盆儿,衣冠冢也是立在家族的墓地里的。二奶奶听着没问题,又问荣氏,说是梦中木老三除了说日子艰难,可还有说别的。”
    唐沐年:“荣氏,梦中木老三可还有说什么别的?”
    荣氏哆嗦了一下,眼泪霹雳吧啦往下掉:“说、说……”泣不成声。
    露微:“大人,二奶奶问的时候她倒是说了,木老三在梦中说过路钱都是兄弟们接济的,还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问荣氏为什么不给他烧纸钱烧衣服过去,让他死得都不安生。”
    除了露微和荣氏,公堂内所有人齐齐傻眼,这事儿有点儿离奇,但不离谱。这时候的人坚信人死后是有地府的,在那里生活所需要的钱物都需要活人烧过去,若是没有个后人没人给烧纸祭拜,在那边就无法生活,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露微:“大人,二奶奶也知道这无凭无据的仅仅凭借梦境就告状实在是不合常理,只是想着那木老三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荣氏又哭得凄惨,思来想去,只能命奴婢陪着荣氏来告状,就告木家人,他们到底是怎么给木老三做的丧事,他们到底有没有真心诚意的给木老三烧纸钱,有没有给他送纸衣送纸人的。若是都有,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当着大人的面彼此说清楚也好告慰英灵啊。”
    唐沐年顿住,这事儿牵扯到前线军确实不能等闲视之,现在大军还在京城之外呢,他若是不管,荣氏又到处嚷嚷,到时候岂不是寒了三军将士的心,皇帝第一个就不能饶了他。
    抬眼又看向荣氏,发现她只哭得凄惨,裸露在外的手布满了老茧,显然是一名勤快的农家妇人:“这京城到徽州来往一趟……”
    露微躬身:“大人,请恕奴婢无礼,眼瞅着要过年,过年又是祭拜故人的时候,木家若是未曾尽到应尽职责,这年要怎么过呀。”
    唐沐年一顿,露微最后一句指的是木老三在那边儿怎么过年,这倒也是个事儿:“横跨两地,这事儿你。”唐沐年一顿,他原本想说这事儿应该去刑部,说一半儿想起来了,刑部尚书是孟县主的亲祖父。荣氏暂住在孟县主那里,刑部必然是要避嫌的,带着人来他这里告状,可谓是十分合适的。
    推脱不过又不能不管,唐沐年只能道:“本官这就派人前往徽州带木家人进京,你们等候传唤吧。”
    露微:“谢大人。”说着扶着荣氏:“走吧,咱们先回去,你晚上若是做梦又梦到,你就说已经告官了,等着大人裁决就是了。”
    唐沐年默默的喝了一口热茶,只觉得今天格外的冷。
    目送露微和荣氏离开,立刻书写相关手续将其交给两名衙差:“你们见到木家人之后只说荣氏告了他们,至于内容不要泄露。”做梦告官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不说出去的好。
    “是,大人,卑职明白。”
    看着两名衙差离去的背影,唐沐年随便找了个借口上马车去了大理寺,他与大理寺卿董洪杰的关系不错,这事儿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董洪杰同孟蝶接触过,他去问问对方的看法。
    董洪杰最近非常清闲,去年这个时候永平伯府出事,勋贵官员们被梳理了一批,今年权贵们都格外老实,他也就轻松下来。
    今儿天冷,他这会儿同衙门里的人一块儿喝热茶呢,还使人买了一些小点心回来。整个大理寺上下过的都贼悠闲。
    唐沐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悠闲的景象,心头一酸,他本来也可以这么悠闲的,结果,哎!
    董洪杰看唐沐年的脸色站起身:“走,里面说。”
    进了董洪杰专属的办公之地,唐沐年立刻将事情和盘托出,最后他问:“这事儿我怎么想都想不太明白,贤兄与县主接触过,故此我想来问一问兄长。”
    董洪杰沉思片刻:“往日县主做事都极有章法,有理有据的,这件事听起来属实有些离谱。一时半会儿我也猜不透。不过我对徽州倒是有些了解,那边尤其是治下有几个县,最喜欢吃绝户,欺辱孤寡妇人。县主对妇人一贯怜惜,说不得这荣氏被欺辱了,想为她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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