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宏:“那就还是按照往年那般男子服徭役。”见刘校尉满眼失望,范宏又加了一句:“或者看当地县令调配。”
刘校尉:“怎么说?”
范宏:“蚕茧送到县衙后,还得缫丝染色,甚至于调配染料,织成丝毯,这些都是活儿,这么多活儿总不能全让放蚕的村子干吧?县令定然要将这些活儿摊派到各处地方,这时候谁家能选上,把活儿干利索了,男丁也就不用服徭役了。”
刘校尉有些失望:“想来得是有门路的人能寻到活计。”
范宏:“别的不好说,这织丝毯肯定不是,没点儿手艺这活儿干不好。”
刘校尉苦笑:“我家里从老娘到嫂子弟妹侄女儿们,就没有一个手巧的。”
啊这!范宏无语!
一名少了一条胳膊的兵士凑过来:“范总管,这织丝毯售卖这件事是就一年还是以后年年啊?”
范宏记得此人,叫赵大牛,还不到二十岁,原也是李蔼的亲兵一员:“如果没有意外,以后应该是年年都有。”
赵大牛眼睛一亮:“那有山地有柞树的村子日子岂不是很快就要好起来了?”
范宏笑了:“当然会好起来,不单单是村子,只要能做工,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起来。”看着周围不少人竖着耳朵听,范宏颇为自豪的道:“咱们二奶奶去年在京城里就开了这么一家工厂,在里面做工的妇人,最高的一个月能拿到二两又五百文呢。”
嘶——道道抽气声传来。
赵大牛声音高得几乎劈叉:“这么多银子?那要是做一年,够养一大家子人了。”
范宏:“那可不,现在在咱们厂里做工的妇人,她们家里的日子都不错,馋了都能买点儿肉打打牙祭。”
周围响起好几道咽口水的声音,肉啊!他们这里也要好几天才能尝到一回肉味儿。
李蔼不在,郑管事与范宏稍作休整就与督粮官一同从阿克苏城回转京城。
在范宏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孟蝶这边终于与十三家商户议定了。
每家商户五万银子,但并不是立刻就给孟蝶,而是在成功孵化出鱼苗并且卖出第一批鱼苗或者是大鱼后分五年时间给孟蝶就可以。
说实话,要不是孟蝶信誉一贯良好,面包和蛋糕又都让他们赚了钱,这个法子他们心动是真心动,但并不敢轻易尝试,这与面包和蛋糕不一样,这俩制作方法简单,买了方子直接就能开铺子,这孵化鱼苗的方法,前期得有池塘,后期说是卖鱼苗,鱼苗那么好卖的?
内陆地区捕捞鱼苗不易,没有大河贯穿的地方,别说村镇就是整个县城都未必有养鱼塘,这种情况下,鱼苗卖谁去?
基于种种原因,商户们心动那是疯狂心动的,兴趣不大也是不大的,谭正泽说商人重利在这时候被这些商户们诠释的淋漓尽致。
不过孟蝶给了优惠,前两次又合作愉快,商户们剩余的那点儿顾虑彻底消失,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确定了这件事,孟蝶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最慢十年,大易朝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大鱼再也不会是难以渴求的奢侈品了。
悠闲的日子悠忽而过,范宏和郑管事赶在辩论之日的前三天重回京城。范宏洗去满身风尘后立刻来见孟蝶。
范宏:“这次去没见着二爷,我和郑管事到的时候二爷领兵已经走了六天,后来听别的将领说最快也要半个月,最慢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二爷临走时也说不必等他,我和郑管事又商量了一下,就先回来了。”
孟蝶:“嗯。”
范宏从怀中拿出信件:“二爷临出兵之前留好了信件和一些小玩意儿。”
身边的小幺立刻将两个小匣子捧到孟蝶这边,孟蝶随便打开匣子一看,哦豁!里面珠光宝气简直闪瞎人眼,各色宝石竞相争辉,还有颜色极为纯净的彩色钻石。打开另外一个匣子,里面同样是五颜六色的宝石。
杏黄湖绿玫红等人没崩住,纷纷窃笑不止。孟蝶扶额叹气,五颜六色这个梗,这辈子估计都过不去了。
孟蝶接过信件:“辛苦一路,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
李蔼的信件里面,小故事依旧生动有趣,单独给孟蝶的信件更让孟蝶吃惊,据李蔼所说,罐头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几乎是半瓶罐头吃完,不少兵士的雀蒙眼就好了,哪怕是效果慢的,一罐罐头下去眼睛也恢复了。
有了这么多眼神好使的手下,李蔼准备干一票大的,至于具体怎么干,这属于军情机密,李蔼在信中没说,孟蝶估摸着,他是要搞偷袭,应该还不是普通的偷袭。
三天日子眨眼而过,到了辩论这一天,孟蝶早早起身洗漱,吃饱喝足后穿上了县主的官袍,乘坐着马车奔国子监而去。
这会儿国子监旁边高台的空地上人头攒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要不是符研修昨晚半夜就派兵在此维持秩序,事先预留了通道出来,孟蝶的马车都挤不进去。
孟蝶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高台。
高台是真名义上的高台,整个台子能有一米五往上,大概有百十平开外,一些固定的地点放置了大水缸,据说台子下面还特意打了一口井,可以产生共鸣扩大声音。高台上只有一把舒适的椅子,那是给孟蝶预留的专属座位。
距离高台不远处还有一处高台,这里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一会儿皇帝皇后,太子夫妇,齐王夫妇,大长公主,四位辅政大臣都会在此处听辩论。最后由皇帝宣布结果。
至于六部尚书还有左右都御史等等这些人都没座儿,你们愿意来可以与百姓一道围观,也可以登台质问孟蝶,总之,在这件事中他们就与所有百姓一个待遇。
马车停下,露微扶着孟蝶下车:“二奶奶,我跟着您一起上去。”
孟蝶一顿,颔首:“也好。”
今儿工厂那边放假,原没想放假的,不想有不少女子都咬牙请了假,大概是担心一旦孟蝶输了,这个工厂办不下去,她们也就没了着落,故此今天打算过来听一听,辩论她们不懂,给二奶奶壮壮声势她们还是会的。最终由于请假的人太多,今儿干脆就放了假。
雪青湖绿和玫红与杏黄还有瑞雪和珊瑚则是留在马车这边,温着茶水点心,也听着辩论,这几个人心里也都在憋着劲儿,想着万一有可能,也帮一帮孟蝶。
等孟蝶带着露微登上高台,孟蝶施施然坐下后,周围的吵嚷声瞬间低了几个度,无他,孟蝶的长相太有欺骗性了。
孟蝶的大名那是满京城皆知,真正看过她模样的人却极少,好多人觉得孟蝶那么泼,定是长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克夫相。结果他们看到了什么?那么端庄清雅的美人儿,妥妥的戏文中的大家闺秀。
很多人甚至有些恍惚,觉得他们以前听到的那些是不是假的,是谣传,这么个仪态万方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个泼妇!
几位首辅大臣陆续到来,紧接着是齐王夫妇大长公主,眼看到辰时正,皇帝一家子终于来到,由于人挤着人,皇帝也早就下过口谕,所有人皆不用跪拜,故此百姓们只是高呼万岁。
看着熙熙攘攘精神十足的百姓,皇帝在一刻老怀大慰,他这些年的勤政爱民还是有效果的,百姓们的日子过的确实比以前好很多。
辰时正,铜锣三声,示意辩论正式开始,针对大批女子进厂一事,有疑议者皆可登台向孟蝶问询。
锣声余音袅袅,却无一人登台。到底是孟蝶的威名赫赫,若是别人,为了争这个第一,大家肯定都抢先登台,轮到孟蝶这里,哪怕心中对孟蝶多有诋毁,同样也得捏着鼻子承认,孟蝶是个硬茬子,第一个登台的十有八九讨不到什么便宜。
眼见无人登台,一名穿着青色儒衫的年轻书生大踏步蹬蹬瞪登上高台,抱拳施礼:“在下尹敬,有几个问题想问孟县主。”
怪道这人面善,一听他说姓尹,孟蝶记起这人是谁,这不是踏青那日被她骂的五个男子之一么,不过当初他没开口,事后也没同师耀同山海书院割席。
孟蝶:“请讲。”声音清脆悦耳,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一下更多的人认为是谣传,这样清雅的人绝不可能是泼妇。
尹敬见孟蝶依旧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不满从眼底一闪而过:“易经中周易六十四卦中第三十七家人卦《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这句话是说男主外女主内乃是天道纲常,天地之义。”
“现如今县主想让女子从家中出来,这无异于违背天道纲常,违背天地之义。”
孟蝶抿唇一笑,语调温柔,言辞如刀:“违背天道纲常?这周易是老天降下的文稿吗?又或者老天显灵,在天幕中出现这样的字迹来规范世人的言行。有吗?”
尹敬:“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自古以来,周易便是读书人必读之书,里面涵盖……”
孟蝶强势打断对方:“你也说了是读书人必读之书,你一个读书人的书来规范什么百姓的言行,与百姓有什么关系?”
尹敬目瞪口呆,这分明就是诡辩啊!
孟蝶:“退一步说,周易共有六十四卦,每一种卦象对应一个状态一个前因。前因是什么你是只字不提,只拿着其中一个卦象解析在那里断章取义混淆视听。好好的书都被你这种包藏祸心夹带私货的人给曲解了。”
尹敬彻底傻眼,当日踏春被骂,他回家之后是越想越不服气,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他准备了又准备,就想在这一天驳倒孟蝶,一雪前耻,结果这才刚开头他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孟蝶站起身:“平民百姓女子进厂做工一事乃是我提议的,这种事当真违背天道纲常,违背天地之义,我那已经在京城开办数月的工厂怎么还屹立不倒,不见老天罚我?今儿我把话立这了,我若是真的违背天道伦常,今日这朗朗乾坤之下我愿受雷劈之苦。”
“啊!”声声惊呼从围观者口中溢出,这孟蝶是真狠呐,她竟然对自己也这么狠。
孟蝶冷眼看着尹敬:“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要只是说说说,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周易何人所作至今没有定论,便是里面有些理论不错,你又焉知作者没有受到时代的局限性而有些狭隘的观念?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些你都忘了不成,难不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哈哈哈……”围观百姓哄笑出声,这可是京城这几年经久不衰的流行语,孟蝶金句。
尹敬脸色涨红,随即面色灰败,上来时他有多自信,现在他就有多狼狈。整个人傻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还是他一个要好的同窗,掩面登台将他拽了下去。
孟蝶重新施施然坐回椅子。对尹敬十分满意,他开的这个头儿太好了,这下看谁还敢拿天道伦常说事儿。孟蝶真是神清气爽。
围观的人看着坐姿依旧端庄的孟蝶,这回再也没人觉得她泼妇的名声是谣传了!
刚刚见尹敬登台,有了打头阵的,不少人一窝蜂去排队打算登台质问孟蝶。这会儿见孟蝶三言两语压得尹敬说不出话,丢了大脸。不少人心中瞬间打起了退堂鼓。
尤其是排在第二名的刚刚有多么庆幸自己腿快,这会儿他就有多么痛恨自己的双腿,你说你没事儿倒腾那么快干啥,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他只能硬着头皮登台:“在下有一事疑惑,还请孟县主解惑,妇人全去做工,家事何人料理?老人孩子何人照顾?”问归问,他是没勇气报名字的。
孟蝶掀掀眼皮:“常言道,长子承家业为盾负责后方,幼子守家业父母跟前尽孝,中间有子远行四方如矛为家族前方开路,这长子次子幼子分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怎么到妇人这里就全部得料理家事?全部照顾老人孩子?就不许手巧的媳妇进厂做工,手艺略差的料理家事照顾老人孩子吗?这样的分工你以为如何?”
书生:“这样的分工自然是好的,只是在外做工的日日赚进不少钱财,恐怕会自视甚高对其余不赚钱的妯娌不满,以至于家宅不宁。”
孟蝶笑了:“看来你深谙此道啊,怎么,你赚钱养家故此自视甚高,瞧不起料理家事的妻子,嗯?”
书生连连摆手:“在下自然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人总是多样性的,能避免的事儿自然尽量避免,这样才能家宅和睦。”
孟蝶连正眼都懒得给他了:“我朝规定,只有嫡长子能承袭爵位,更规定,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有一名荫生资格。大多数人家子嗣众多,只有一个名额的事儿是不是会闹得家宅不宁?陛下就在这里,你不如现在就奏请陛下废了这爵位承袭和荫生一事?”
书生脸色大变,结结巴巴说不完完整一句话。
孟蝶:“又或者你认为男人就各个都是大度的没有嫉妒之心。”
“傅粉何郎!”围观的人喊了一嗓子。
“哈哈哈……”这个典故现在在京城的传唱度也高,当然,大部分都是妇人在说。
书生的脸阵青阵白:“是在下狭隘了。”
孟蝶不依不饶:“是狭隘了,人都是多样性的,有嫉妒之心我承认,林子大了还什么鸟儿都有呢,可这又如何?难不成真要因噎废食,吃饭会噎到干脆就不吃了吗。”
“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不要总是着眼于这种犄角旮旯勾心斗角的事儿,搞得你好像心眼子还没有针眼大。”
“哈哈哈哈……”围观众人再次哄笑出声。
书生掩面下台,今天绝对是一生的污点。
第127章
排在第三名的巧了,也是个熟人,这个熟仅限于听说过的熟,他正是山海书院的院长,不过孟蝶不认识他,登台之后他只说自己叫张峻。
张峻:“自古以来便是男耕女织,让女子织造丝毯,这确实并不不妥,只是自古以来并无女子进厂一说,冒然改变,恐将不妥。”
孟蝶不认识他,看他也有了些年纪,就没直接开怼:“这位老先生,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我们人类从远古时期的茹毛饮血到今日满桌美食,从衣不蔽体到遍身绫罗,可见新鲜的事物出现是有好处的,不能一味的墨守成规啊。”
张峻:“新鲜的事物确实有些好的,可有些也是坏的,自古红颜多祸水,女子抛头露面,恐生许多祸患,轻则小家不宁,重则国将不稳,动摇根本,此事万万不可!”
孟蝶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无比,一声冷笑:“自古红颜多祸水?那李明皇强抢儿媳妇是她儿媳妇勾引她了?还不是他自己老不修管不住下半身。哦,我还忘了,他这儿媳妇也没出去做工就在家里面,若是这样说来,这天下的儿媳妇可不能与公公见面了,以后三十中秋团圆饭,大家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各吃各的,两下省事儿。”
张峻:“你又焉知不是那祸国的妖妃贪慕皇帝身份,才行下这等枉顾人伦之事。”
孟蝶:“那你又焉知不是那皇帝老不修强抢儿媳?你拿不出证据我也拿不出证据,防微杜渐,大家这辈子都不见面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吗?”
“而且你口口声声自古以来,自古以来男字怎么写,田力为男,意思是男人为田间的劳动力,老先生你穿着儒生袍是个书生吧,双手白皙无有厚茧,可见你是个不下田的,按照自古以来的说法你连个男人都不是了。”
……
台上台下目瞪口呆。
张峻气得浑身颤抖:“你……”
蹬蹬瞪,一名老者顺着台阶几乎是跑步而上,他是国子监祭酒倪鸿,平日里国子监与山海书院竞争,他与张峻那是谁也不服气谁,但是张峻不认同女子进厂这一点,他也是这么想的,女子怎么能进厂呢,有伤风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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