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洪杰:“这上面为何没有官府的印信?”
王有福:“我、我得了银子就回赌坊了,在那里一时忘了,那上面的手印绝对是我按的。”
董洪杰:“李浩,你怎么知道的王有福要卖女儿?”
李浩:“回大人,奴才并不敢肯定王有福卖女儿,只是他以前在赌坊没少叨咕过卖女儿,奴才留过心,这一次也是急了,主动找到他询问,他一开始很犹豫,奴才开了比市价高出许多价格他才肯卖。”
逻辑清晰,言辞恳切,完全挑不出什么漏洞。但是在座众人谁都知道这是假的,王有福拿了好处反水罢了,可是现在找不到证据。就算咬住契约没有官府印信一事,手印是王有福的,也是王有福的错,定不了师焕礼甚至是李浩的罪。
董洪杰的目光落在孟蝶身上,孟蝶今日来听堂审,他绝对不会天真的以为孟蝶是来听师焕礼教子不严一事怎么判的。孟庭义要避嫌,孟蝶是来替孟庭义旁听的,只是这孟蝶倒是真的能沉住气,眼见师焕礼脱罪,竟然没有半分失态。
师焕礼同样看着孟蝶,看到孟蝶的反应他的心猛然提起,他不认为孟蝶有如此好的养气功夫,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孟蝶依旧这般从容,她有后手!
“启禀大人,门外来了两名女子,说是要状告师焕礼指使牙人拐卖女童。”
孟蝶垂眸,她并没有打手势通知露微带着海棠进来作证,看来是露微和花蕊得知被拐女童的家人反水,率先沉不住气了!
董洪杰将目光从孟蝶身上挪开:“带进来。”
露微与花蕊还有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进入大堂跪下行礼:“奴婢露微/草民花蕊/草民朱圆拜见诸位大人。”
露微!这两个字一出口,堂内众人下意识的看向孟蝶。当年露微打的那场讹诈官司这些大人都有耳闻,这个丫鬟绝对不是个普通角色。
董洪杰:“起来回话,你们想要状告师焕礼,可有人证?具体怎么回事?”
露微代答:“回禀大人,我家主人在京郊有处庄子,最近广招妇人帮忙放蚕织布,奴婢在那边管着大家伙儿的工钱发放,一来二去就与不少人熟悉。花蕊是其中一名做工的妇人,她曾在闲聊中与奴婢说起,她十三岁被拐子强行抱走,因为当时剧烈挣扎,身上受了不少伤,养了几日后她被带到一处密室,后被师大人强行施暴。”
“当时她并不知道此人是谁。被强之后她被卖入扬州青楼中,在里面学习吹拉弹唱等等,十六岁那年被一富商买下,重新送入京城,送到了一处贵人家的后宅做婢妾。”
露微说到此处停下。
董洪杰不解:“然后呢?”
露微满脸淡定:“她给当婢妾的人正是刑部右侍郎师大人的幼子师耀。”
孟蝶饶有兴趣的看向师焕礼,看到对方瞬间变绿的脸色,唇角挂上浅浅的笑意。
饶是见多识广,董洪杰、左右都御史连同符研修也没崩住表情,齐齐露出惊愕,紧接着就是嫌恶。
露微继续:“也是如此,花蕊认出了师大人,后来师耀渐渐对她不喜,就将她卖到京城的艳莺楼,她努力攒了点银子给自己赎身,听闻我主人那里招工,便去了做工。”
露微话音刚落,符研修就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师焕礼是满满的嫌弃。
左都御史林开德看向孟蝶:“孟县主,我记得前些时你踏青的时候,有人与你争辩几句?说是沦为妾室者皆是红颜薄命,此人当真是怜香惜玉啊!”
孟蝶掐了一把才将冲口的笑声止住,强装淡定的点点头。
师焕礼的脸色忽青忽白,一时间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董洪杰忍笑后:“花蕊,当初强拐你的人可知道是谁?”
海棠:“当初强拐我的共有两人,一个是朱圆,一个已经亡故。”
朱圆噗通跪下:“大人,当年罪民与同乡张深六年前强行抱走了花蕊,将其卖给了李浩,得了十二两银子。”
董洪杰:“强拐花蕊一事,你承认?”
朱圆:“罪民认,罪民认。确实是罪民动的手,但是是李浩指使我们的,不单单罪民和张深,张深活着的时候还说李浩指使不少人做这个。”
李浩:“大人,他完全是含血喷人,奴才确实买了不少女童,可都是正经付银子买的,奴才只以为对方私牙,并不知道他们是拐子。”
“你……”朱圆急得指着李浩却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董洪杰:“朱圆,你确定是李浩指使你的吗?可有证据?”
朱圆:“大人,我就是证据,我发誓是他指使我们的。一开始他说要女童,我和张深就四处寻找被父母或丢弃或贱卖的,这样的并不多,京城又有好些人做这个,竞争十分激烈,我和张深有一次两个月都没生意,手中的银钱又不多了,张深就说想咱俩去找李浩借点钱。”
“我跟张深找到李浩,李浩亲口说,这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百姓日子大多好过,哪有那么多扔女童的?不想养的,生下来就扔了,哪还会养大?张深连连表示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就问李浩那别人怎么就能弄到那么多女童呢?”
“罪民记得清清楚楚,李浩先是一笑,喝了一口酒才说,那些人养是养了,赔钱货又有几个是真心在乎的?无论是死了还是丢了最多难过一会儿罢了,还能要死要活不成?你们就是强拐又怕什么?”
李浩赶忙叩头:“大人,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啊!他这纯粹就是诬告。”
朱圆同样叩头:“大人,我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愿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浩冷笑:“你本就是拐子,按律当斩。”
孟蝶突然插口:“不愧是刑部右侍郎的家仆,对我大易朝的律法十分熟悉啊。”
师焕礼当即回怼:“比不得县主身边的露微姑娘对我朝律法张口就来的程度。”
孟蝶唇角上扬,眉眼舒展:“那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方方面面哪里都比不得。”
师焕礼:……
董洪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定憋住了笑声一指朱圆:“签字,画押。”
文书官立刻将刚刚记录的供词送到朱圆面前,朱圆看也没看,爽快签字画押,脸上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
董洪杰接过文书官拿回来画好押的供词,扫了一眼:“朱圆,你说当初李浩不单单寻了你与已经亡故的张深,还寻了其他人,你可知道还有些什么人?”
朱圆:“知道几个,已经都同露微姑娘说了。”
露微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奴婢已经将朱圆所说全部写在纸上,请大人过目。”
衙役接过纸张,董洪杰展开看了看沉吟片刻,将纸张交给了左右都御史,林开德与宋建桥二人看完之后有志一同的将纸张交给了九门提督。
董洪杰见符研修看完了才说:“记载里有几人标注着是京城里有名的泼皮无赖,下官想着差役去抓捕恐怕要费一番手脚,故此想请符提督派人抓捕他们。”
符研修颔首:“我去安排人。”
第111章
师焕礼握紧藏在袖中的拳头,符研修突然离开绝对不正常,他将过去的一幕幕又仔细的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李浩同样回忆了一下,他确定每次带回去的女童都签了身契,给了银子。至于那些人指控是自己指使的,他们拿不出证据,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对方就无可奈何。
整个大堂在符研修离开后,再次陷入静默。
一名衙役突然进来:“启禀大人,刑部那边送来了一位证人。”
董洪杰:“带进来。”
一名年约四十开外,穿着缎面衣服的男子跟随衙役走进来:“草民见过诸位大人。”
董洪杰:“起来回话,你是何人?为何事作证?”
男子站起身:“草民秋墨,是云墨斋的掌柜,刚有人去我店里问一种纸的式样,草民看了。是草民店里出售的纸张。”
董洪杰心中一动,将王有福与李浩签订的契约命衙役教给秋墨:“这纸张你可认得?”
秋墨:“认得,正是我们云墨斋出售的签纸,今日一早正式开卖的。”
李浩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董洪杰:“确定是你们今日开始售卖的?”
秋墨:“是,大人您看,签纸右下角暗处有一枝薰衣草,这是今年的新样式。”
董洪杰:“今日你从何时开始出售的?都卖了何人?”
秋墨:“草民铺子今早卯时正开的门,到如今已经卖出去有三百二十六张,因都是零散卖的,不知何人买去。除此之外,草民的铺子常年为几位府邸送类似于这样的签纸,每次都是货到之后立刻送去,这一次是寅时末卯时初送的。这些都有记录。”
董洪杰:“你送去的几座府邸里面可有刑部右侍郎家?”
秋墨:“有的,侍郎府用量不少,每次都是先送,这一次在寅时正刚过就送到了,一共送过去三百张。”
董洪杰:“好,你先退下。”
秋墨:“是。”
董洪杰视线冰冷:“李浩,王有福,你们刚才可是听明白了?你们签订契约的签纸是云墨斋今日才开始正是售卖的,你们如何在昨日就用此签纸签订买卖小银的契约?还不从实招来!”
李浩身形晃了几晃,偷偷看了一眼师焕礼:“是奴才贪图我家大人给的采买女童钱,这才指使府中的小厮去强拐,出了事端心中害怕,寻到了王有福允诺给他二百两银子让他做伪证。”
董洪杰蹙眉:“你贪图买女童的银子?”
李浩闭上眼睛,委顿于地:“是,我家大人本给了二十两银子,命我采买一名女童,我原本想着到周围的各个县城看看能不能捡到或者贱价买一个,运气不好没遇到,就随便抱了一个回来。”
李浩很清楚,他把罪名认下来,他死,他家大人纵然会被贬谪,好歹能留一条命,他家里人的命也就能留下;他不把罪名扛下来,他死,他家大人死,他的一家老小都会陪葬。
董洪杰面色沉沉:“你有何证据证明师焕礼给了你采买女童的银子?”
李浩:“因为我家大人的嗜好,每一年都会采买女童,钱财皆从大人自己的私房和月例中出,故此有个特别的小账册。就在奴才的家中。”
董洪杰:“带着他去拿册子。”
衙役:“是。”
董洪杰锐利的目光看向王有福:“王有福,李浩已经招供联合你做伪证一事,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有福抖如筛糠:“大人,草民一时鬼迷心窍,是他,都是他说的,只要我随便说说就给我二百两银子的。”
董洪杰一拍惊堂木:“王有福做伪证搅乱公堂,拉下去,打一百板子。”
“大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王有福是真的怕了,衙门的一百板子是会要命的:“爹,娘,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把我打死了谁给你们养老送终的,我可是你们唯一的儿子啊,爹呜呜……”
王有福的娘面现不忍,王力冷哼一声:“没有他,我们还能多活几天。还是你也想他今儿卖小银,明儿把儿媳也卖了,后儿气死我把你也卖了。”
王有福的娘低下头,擦了一把眼睛,听着王有福的惨嚎:“死了活该!”
整个大堂除了王有福凄惨的嚎叫从外面传来,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默。
董洪杰再次看向孟蝶,发现她依旧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顿时对孟蝶是彻底服气,难怪她做了一系列引人侧目的事情,依旧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实打实的把柄,御史参她怎么都参不倒,就冲这份儿养气的功夫就知道她城府有多深,自己在她这个岁数都做不到她这个份儿上。
一名衙役匆匆来报:“大人,门外有两名姑娘说要告师侍郎杀人。”
师焕礼瞳孔巨震,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冷汗一颗一颗从额头冒出,再次努力回忆过去,确定自己将尾巴都扫干净了,内心的紧张顿缓。
两名年轻的女子很快被领入大堂。从样貌上很轻易的就能看出两人该是姐妹。
“草民海棠/依依参见几位大人。”
孟蝶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不着痕迹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来了。
师焕礼看着依依眼角的那颗艳红色泪痣瞳孔紧缩,与此同时,一张青紫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左胳膊处只留下浅淡疤痕的地方一瞬间火烧火燎的疼痛起来,仿佛那里尚未痊愈,依旧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董洪杰:“你们要控告师焕礼杀人?可有人证物证?前因后果是什么?”
依依重新叩头,落落大方:“回禀大人,草民五岁的时候与姐姐的娘亲亡故后,父亲为了再娶新妇将我们姐妹卖入青楼,草民九岁那年被蒙上眼睛送入马车,再次睁眼时被捆在一处房间中的床上,那里不但有草民,还有另外一名女童,大概也是八九岁的样子。”
“我们二人粗粗交谈了几句,她说她叫赵玲珑,京城人士,父亲叫赵竹青,母亲韩氏,她还说她就是午睡了一会儿,醒来就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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