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哑口无言。
温氏道:“水至清则无鱼,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需要上位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清楚了反而会出更多是非。只要他们不过份,就随他们吧。”
金氏:“那什么叫不过份呢?”
温氏道:“比如我们府里,庄子上大概分了三等,最上等的就是总庄头,中层的是小庄头,最下等的就是种地的,种地的又分佃农和府里的下人,他们都要给小庄头孝敬,小庄头同样要给总庄头孝敬。”
“种地的被小庄头收了孝敬之后,依旧能吃饱穿暖,甚至还能有一点点余钱,这就是不过份,可若是种地的吃不饱穿不暖,那就是过份了。”
金氏瞪大眼睛:“那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不过份呢?”
温氏笑道:“隔三差五的敲打是必不可少的,一旦遇到过份盘剥种地的小庄头,雷霆手段更是不能少,最重要的就是当主子的自身正,如果总庄头还需要拿出来一部分钱财讨好主人才能保住他的位置,你觉得总庄头拿出来的这部分钱最后会从哪里出?”
金氏恍然大悟:“对哦。可是我有一点没明白,庄子上的出产本来就是主子的,为什么主子还要从总庄头讨……”
说到这里金氏突然顿住,她已经懂了。因为主子不是一个,主子们得到的东西也并不都是一样的。如果每个人又都不甘于现状,都想插一手呢?
温氏:“所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否则人人都要插手,最终必然是一盘散沙。”
金氏仔细想了想,彻底懂了,所以孟蝶退了一步,不曾与温氏争权,一是她看不上内宅这点儿事,一方面也是为了侯府。自己内部不合,外人便有可乘之机。
不单单是这样,金氏又回忆了一下,宁夫人自从将一部分事物交给温氏之后,只要交出去的权利,她就从未过问插手过。交得端是干干脆脆明明白白。以前她只认为是宁夫人信任温氏,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她如果交权交的不彻底,底下难免就有派系之争。
孟蝶悠悠道:“古往今来别说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就是多少王朝都是毁于党争,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小看大,见微知著。”
金氏思索片刻,重重的一点头。她现在是彻底的服了。
孟蝶也有些好奇,金安阳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又是他们那一房的长女,怎么好像对这些完全不懂的样子,完全不应该啊!
“二奶奶。”桦儿挑帘进来:“露微姐姐打发我来回,荣掌柜回来了。”
孟蝶眼睛一亮:“这才刚过二月二,当初不是说怕是得二月中旬吗?”
桦儿一笑:“今年江淮一带暖和,运河没结冰,走了好长一段儿的水路,这才比预计的早了好些日子。”
孟蝶看向温氏和金氏:“大嫂,弟妹,我先回去了。”
温氏和金氏起身相送。
从温氏的院子里出来,孟蝶立刻道:“湖绿,你去正房一趟回老夫人,说是荣掌柜回来了。”当初侯夫人说要见,至于到底见不见,还是要看侯夫人现在的心情。
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有人引着荣掌柜进来,荣掌柜在院子中先给孟蝶请安,然后才站起身。
孟蝶打量他一眼:“还没回铺子呢?”
荣掌柜道:“没回,为免二奶奶惦记,我先来回二奶奶。”
湖绿从外面跑进来:“二奶奶,老夫人传话要见荣掌柜。”
孟蝶立刻起身:“走吧。”
去正房的路上,露微简略的将以往经过说了一下,也让荣掌柜做到心里有谱。
孟蝶先进屋的:“祖母,我把人带来了。”
侯夫人点点头:“让他在外屋回话吧。”
荣掌柜从外面进来到了外屋:“小的给老夫人请安。”
侯夫人:“起来吧,听说你去了扬州,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荣掌柜:“回老夫人,小的恩公姓杨,长子杨飞,溺亡的是次子,赌钱的是小儿子杨翼,因为杨翼卖了他已故二哥的女儿,纵然大伯父在不应由他做主,赌坊和妓馆那边也是骚扰不断,甚至还骚扰杨飞的女儿,杨飞因为几次冲突被打折了一条腿,他女儿和侄女儿都是烈性的姑娘,纷纷用刀子划伤了自己的脸,毁了自己的容貌,如此才避过妓馆的骚扰,可是他们家的钱被赌坊抢劫一空,带不走的器物也都被砸的稀烂,又不准他们离开扬州城,杨飞一家子只能躺在破庙中栖身,他妻子和弟妹每日为人浆洗衣物赚些吃食。”
“小的到了之后,原是想遵着二奶奶的嘱咐花钱了事,没成想他们狮子大开口,要五万银子才肯平账,小的无奈,只好揣着孟家大爷的亲笔书信去拜访扬州知府大人,大人派了公差,小的这才带着杨家一家老小出了扬州城。”
侯夫人久久无言,好半天才问:“那个杨翼呢?”
荣掌柜:“他无钱还赌债,赌坊哪肯饶过,将他卖到了采石场,不多日子就死在了里面。”
侯夫人:“死有余辜。那两个可怜的姑娘呢?”
荣掌柜:“小的直接来回二奶奶的,他们一家子都在府外等候。”
侯夫人:“让那两个小姑娘进来,我瞧瞧。”
第97章
侯夫人发了话,很快两名小姑娘被带进来,大概是遭逢一系列的巨变,两个小姑娘十分瘦弱不说,人也畏畏缩缩的,进来之后紧紧挨着荣掌柜,跪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众人唯独能看清楚的就是两人脸上那道被利刃划开的伤疤。
侯夫人看得越发心酸,知道两个孩子害怕也没让她们进里屋远离荣掌柜:“薄荷,我记得我有一盒膏药,太医院配的,对疤痕十分有效,你给她们吧,女孩子家家的,毁了容以后可怎么好。”
荣掌柜接了:“谢老夫人。”
两个小姑娘则下意识的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可见对他依赖。
侯夫人的心酸又重了两分:“去吧。”转头看向孟蝶:“你也去吧。”
孟蝶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侯夫人:“那我先回去了。”
等孟蝶回了自己的院子,荣掌柜立刻回禀:“想求二奶奶给个恩典。我恩人一家想在二奶奶手底下干活儿。”
孟蝶一顿:“我听你说过,你恩人和他长子原都是官牙,说明他们都是有些本事的,在京城虽然现在难些,可等养好了身体,去牙行找份活计应该不难。”总比在她手底下当奴仆强。
荣掌柜叹了口气:“不瞒二奶奶,我恩公和杨兄弟身上的病能治,这心里的病太难了,我恩公本就年纪大了,不然也不会把衣钵传给杨兄弟。杨兄弟则是在与赌坊妓馆的人对峙的时候几次被打,现在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大不如前,尤其是她娘子,原也是个能周旋迎待的人,现在看见陌生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孟蝶懂了,这是有了心理阴影,类似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倒也是。遭遇如此巨变,心性难免变化,这样吧,等他们父子都养好了身体后,若是还愿意在我手底下做事,那我就答应了。”
荣掌柜连忙道:“谢二奶奶。”
孟蝶一笑:“你回去好好休息两天,然后你就又有的忙了。”
荣掌柜想了想:“方子?”
孟蝶颔首。
荣掌柜笑得更欢了:“那我接下来可有口头福了。”
孟蝶也笑了:“多吃他们几顿,起码也要把这一次去扬州清减下来的身体补回来。”
荣掌柜打了个千儿:“小的一定不负二奶奶所望。”
“哈哈……”这下是屋子里院子里的人都笑了。
孟蝶的那个蛋糕太火热了,哪怕不知道一块蛋糕一份甜点的本钱,也挡不住众人知道这东西绝对赚钱,而且是很赚钱很赚钱。
不做这一行的也就罢了,那些做买卖的商人哪有不心急的?尤其是从孟蝶手里买过面包方子的十三家商户,从年前就开始联络荣掌柜,荣掌柜一开始表示自己忙,后来也出去应酬了两回,也没一口回绝,正当十三家商户觉得有门儿的时候,呱唧一下,荣掌柜哭成了泪人,然后就扑向了扬州。
荣掌柜在扬州能那么快找到栖身于破庙的杨飞等人,也是得了在扬州大商户的暗中帮忙,否则他人生地不熟的,扬州城那么大,他哪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说不得一开始就得找扬州知府帮忙了。
现在荣掌柜回来了,这十三家商户纷纷摩拳擦掌,给了荣掌柜两天的休息时间,就开始邀请他今儿去荟萃阁,明儿去一醉坊的。一天天的吃吃喝喝下来荣掌柜因为去扬州掉的分量全涨回来了,同样,大伙儿感情也在逐渐加深。
杨老板年纪最大,今儿的局也是他组的,所以由他率步入正题:“哎,一想到要离开京城回姑苏心里就一阵不舍,以前也没这样儿啊。”
温家的老板正是温氏娘家的一位族叔,仗着温氏的关系,他家虽然比不过别家的几户,在这一群人里面,也常常是第二个开口的,温老板这会儿就接茬道:“你这是舍不得京城,还是舍不得甜点啊。”
刘老板一乐:“我看还是舍不得甜点,这甜点要不是荣掌柜再三说不能天天吃,我都恨不得顿顿吃。”
岳老板也跟着笑了:“甜点出来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如此口感之物,味道甜美,口感顺滑,真真老少咸宜。”
杨老板:“荣掌柜,咱们当真明人不说暗话,这蛋糕和甜点如此好吃,二奶奶只在京城售卖是不是有点儿大材小用了?这要是把铺子开遍我朝,既造福了各地百姓,于二奶奶也有益处啊!”
荣掌柜连连摆手:“二奶奶是什么身份,哪能把铺子开遍我朝全境?京城里也就只开这一家,绝对不会开第二家了。”
温老板道:“那二奶奶就没想过如同面包那样卖方子?二奶奶若是继续在京城经营,买方子的人不在京城开铺子就是了。”
荣掌柜一顿:“不瞒诸位,这事儿我还真没问过二奶奶的意思,去年刚弄出这个蛋糕和甜点的时候就已经年下了,忙的不行,后来的事儿你们也知道,我这才回来几天,很多事情还没料理完善。”
“不过前两日我倒是见了杏黄姑娘,她还在继续研究新鲜方子,我家里的如同闲聊般问了一句,怎么就有这么多精神研究呢。杏黄姑娘说,方子多几个好卖银子呀。想来杏黄姑娘是动过卖方子心的,二奶奶那边具体什么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刘老板眼睛一亮:“杏黄姑娘手是真的巧,哎呦,怎么说呢,不但手巧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就能想出这么些花样,我家那学面包的师傅,说是老手艺,学了也只是学了,自己研制不出什么花样。”
冯老板笑了:“你也不看看杏黄姑娘是谁身边的,二奶奶就是会调理人。”
大家伙儿又吹捧了一番孟蝶,最终荣掌柜答应先去找杏黄问问意思,然后再去探探孟蝶的口风,这一次的聚餐可谓是皆大欢喜。
荣掌柜知道孟蝶是要卖方子的,他这边与众老板说定,第二日就去了勇毅侯府。杏黄得了消息,也从庄子那边赶回来听消息。
孟蝶早有腹稿,这会儿直接吩咐:“他们想买方子,一共有三个条件,第一个就是不能在京城以及丽水和九江这三个地方售卖;第二是所有蛋糕甜点的价格最低不能低于京城价格的三成,最高同样不能高于三成。至于价钱……”
杏黄插口:“要个五六十万的。”
孟蝶庆幸自己是坐着呢,不然她非得平地摔跤不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了。还五六十万,你也不怕一下子把人给要跑了。”
杏黄不承认:“我怎么黑了?面包方子卖一万,奶油蛋糕比面包贵那么多,卖个五六十万的有什么不对,怎么可能把人要跑了。”
孟蝶哭笑不得,要不是她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乍一听杏黄说的好像也没什么毛病:“不是那么算的,面包才多少钱一个?不过百十文左右,别说把面包铺子开在县城,就是一些繁华热闹点儿的镇上也使得,大不了把面包切成四块,瞅着比桂花糕还大,一块卖个二三十文不成问题,一年也有的赚。”
“这奶油蛋糕一块多少钱?我当初定的基本就是天价,整个大易朝也就是那么一小撮人不在乎这份银子,现在京城里大多数买来吃的都是逢年过节或是做寿时候买一次罢了,这种情况下别说是镇子,你敢把奶油蛋糕的铺子开到县城里,铺子就敢倒闭给你看。”
杏黄眨眨眼:“那降价呢?”
孟蝶:“那肯定不行,当初我定这么高的价格,就是因为原材料奶少。比如说一天怎么的都只能做出十个奶油蛋糕,又肯定能卖出去,你是卖二两银子一个,还是卖二十两一个?”
杏黄终于回过味儿来:“二奶奶您这是砸冤大头,砸到一个算一个啊!”
孟蝶:“咳咳。”
周围众人憋笑。
杏黄一吐舌头:“不能多养点儿牛羊么。”
孟蝶一摆手:“去去去,在府里都待傻了,这牲畜是那么好养的,百姓又怎么会连鸡肉猪肉都舍不得经常吃,民间多少村子,一个村儿都找不出五头耕牛来,还多养产奶呢,梦里倒是有。”
杏黄垂头丧气:“我还以为可以要个五六十万呢。”
孟蝶不搭理她,继续给同荣掌柜说:“咱们大易朝现在有一百二十六个州府,真正富裕繁华的不超过五十个,究竟有多少以及富裕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大清楚,所以我的心里底线是两万到四万银子,最后具体卖多少钱,这个还要你探探他们的口风。”
荣掌柜有些迟疑:“两万到四万?会不会太少了?这几年天下太平,沿海一带极为富裕,攀比之风盛行,咱们这奶油蛋糕稀奇,到了那边一些人家做寿和过年定然会预定的。”
孟蝶笑了:“不是一锤子买卖,我要的这个银子是每年给我这么多,连续给十五年,十五年后方子他们任意使用,我不会再收钱,也不会将方子出售,但有可能交给亲朋,不过我也不会随意就交,他们同样也可以将方子交给别人,我不干涉。”
荣掌柜恍然大悟。
孟蝶:“我粗粗算过的,十三家商行一百多个州府,一家差不多能开十来个铺子,繁华地方的铺子一年能赚个三千左右银子应该没问题,不够繁华的一年几百到一千。我要两万到四万的银子差不多就是把他们所有利润都要了过来。”
杏黄忍不住又插嘴:“啊?那他们还会买方子吗?”
孟蝶:“会的,除了奶油蛋糕,不是还有很多小甜品么,比如说布丁之类的,这些用到的奶油不多,定价也不是十分昂贵,他们完全可以靠着这个赚钱。不过这些制作简单,方子很容易被人破解。”
孟蝶看向荣掌柜:“你卖他们方子的时候,就说我们独独卖的是奶油蛋糕方子,剩下的小甜品都是搭头儿。以后研发出了新的样式,也会给他们的。”
荣掌柜连连点头:“我懂二奶奶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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