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
一路走来,有许多人认出韩榆,忙于营救的同时热切地和韩榆打招呼。
韩榆扯出一抹笑:“辛苦诸位,救人的同时切记守好自身安危。”
应和声此起彼伏,穿透闷热窒息的夜色,以自身微不足道的力量,凝聚成磅礴之力。
整整一夜,韩榆从未停歇过。
期间又有
两次地动,好在震感不高,没再出现大范围的房屋倒塌。
韩榆和同僚,和官兵一起,救出了很多被困的百姓。
有人受了轻伤,有人重伤昏厥,更有人没能坚持到最后,在废墟下悄无声息地死去。
有人因为家人成功脱困喜极而泣,也有人因为家人永远的离开痛不欲生。
韩榆立在废墟前,看着官兵将没了气息的老人抬出来,缓缓收回手,碗柜轰然倒下。
第一百二十六个。
截至目前,已有一百二十六因地动而死。
韩榆低头,绯色的官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沾满鲜血与污泥。
张通判从远处走来,面带忧色:“大人一夜未眠,还是回去歇一歇吧。”
韩榆偏过头,惊觉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
金光跳出地平线,将光明洒向大地。
天亮了。
韩榆习惯性地想要抬手轻揉眉心,又因指尖上浓郁的铁锈味道堪堪止住。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韩榆放下手,目送着又一个死者被抬走。
张通判知道知府大人救出个小姑娘的事儿,带着大夫出城时还特地过去看了眼。
“血已止住,灌了汤药,这会儿应该醒了,大人若是担心,可以去瞧一瞧,顺便修整一二。”
张通判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给小姑娘诊治的大夫认得她,说她两岁时没了爹娘,前阵子唯一的祖母也没了,下官就让儿媳妇过去照顾她了。”
韩榆面色微缓,拱了拱手道:“多谢张大人
,我去看一眼,这边就劳您费心了。”
张通判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无法忽视这满目的断垣残壁:“大人严重了,突然出了地动这等祸事,我们身为徽州府的官员,自得承担起责任来。”
韩榆微微颔首,先回府衙一趟,将后续一些事情安排下去,又回家确认暗格里的东西是否完好无损,这才策马往城外而去。
抵达临时居住点,韩兰芸正领着人给百姓派饭。
几口大锅里咕嘟咕嘟熬着粥,百姓排成几队,一脸的愁眉不展。
因为坍塌的房屋,因为受伤或离世的亲人。
韩兰芸眼尖地发现韩榆,把饭勺给了旁边的妇人,快步走过去,第一眼就注意到韩榆的手。
缠在手指上的帕子浸染鲜血,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韩兰芸眼皮直跳:“榆哥儿你......”
“我没事。”韩榆打量着韩兰芸,“四姐你呢?没受伤吧?”
韩兰芸摇头:“我感觉到不对劲就跑出来了,壮壮被我放在韩三那边了,它也没事。”
韩榆松了口气,看向另一边受伤的百姓:“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韩兰芸跟上韩榆:“我听张大人说你救了个孩子出来,那孩子身世凄惨,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不如交给我?”
她是一个时辰前听说的,只是忙着派饭的事儿,一直没抽出空。
韩榆没有理由拒绝:“我方才回去了一趟,在灶房里翻出些吃食,等会儿让人给你送来,那
小姑娘醒了就劳烦四姐给她喂点米汤。”
韩兰芸摆了下手:“我是自愿照顾那孩子,何来劳烦一说?”
韩榆莞尔,想和以前一样,从荷包里拿饯梅给四姐吃,一摸腰间,却发现空空如也。
抬眸对上韩兰芸了然的眼神,韩榆淡定道:“应该是夜里掉了,回头等事情平定下来,我再给四姐买饯梅。”
韩兰芸噗嗤笑了,推了韩榆一把:“忙你的去,我又不是小孩子。”
韩榆庆轻嗯一声,看了眼还没醒的小姑娘,便又去查看其他伤者的情况了。
大多被刮破了皮,亦或是砸断了胳膊腿,大夫很快给处理好,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
见韩榆过来,齐声唤“知府大人”。
韩榆例行问询后,将重点放在几个伤势很重的百姓身上。
两个没了胳膊,一个没了腿,还有一个肚子被砸了个大洞,血怎么都止不住,走近还能看到腹腔里还在搏动的脏器。
韩榆蹙起眉,问一旁忙得大汗淋漓,却又束手无策的大夫:“只能这样了?”
几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摇头苦笑:“伤势太重,我们手头的好药全都用上了,仍然止不住,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老大夫的欲言又止,向伤者投去同情的目光。
世上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给了希望又陷入绝望。
明明他已经被官兵从废墟中救出来,却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草席上,肚子破了
个大洞的男子气若游丝:“能在临死前见到知府大人,我也能瞑目了。”
透过男子脸上的血污,韩榆认出了他。
——去年收了他一粒银锞子的包子铺老板。
韩榆眉眼压低,半蹲下身去:“谁说你要死了?”
包子铺老板吴大贵只觉得知府大人在安慰他,乐呵呵地笑了笑,又因腹部的剧痛扭曲了脸色。
“没记错的话,我在城郊有个庄子?”
大夫们愣了下,皆一脸的不明所以。
沉默着跟在韩榆身后的韩二应声:“回大人,那庄子离这儿约有一里路。”
“甚好。”韩榆一抚掌,“你且去收拾一个房间出来,用烈酒混着热水擦拭,再准备剪刀......”
韩榆报出一连串的器具名,韩二不疑有他,飞快领命而去。
几位老大夫愈发满头雾水,其中一个忍不住问:“知府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韩榆叫来两个官兵,把吴大贵抬上板车,让他们把人送去庄子上,这才回过头,不答反问:“本官知道,您几位都是徽州府医术最为高超的大夫,此前可有人为牲畜缝过伤口?”
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大人的意思莫非是......”
韩榆点头:“既然牲畜缝过针后可以活下来,人又为何不可?”
几位老大夫皆面露惊恐:“牲畜如何能与人相提并论?!”
反倒是年纪最大的那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吴大贵离开的方向。
韩
榆摊了摊手:“比起束手无策,本官更想试一试。”
因着自身实验体的缘故,韩榆鲜少受伤,但他看过异能者处理伤口。
索性大胆一试,总好过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
大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冒险尝试。
唯独那年纪最大的,上前拱了拱手:“草民是仁医堂的坐堂大夫王青生,听大人一席话,草民愿意一试,只是草民年岁已高,还需一人帮衬。”
韩榆嘴角绽开这几个时辰以来第一抹真诚的笑意,反手指向自己:“王大夫觉得,本官如何?”
王青生:“???”
......
其他的大夫都不愿尝试,吴大贵的情况又耽误不得,王青生别无他选,只能被拉着一路狂奔,来到知府大人名下的庄子上。
韩二早已候在门口,韩榆一出现便迎上来:“大人,房间已经准备好,伤者也已经安顿好了。”
“知道了。”韩榆淡淡应一声,转向王青生,“烦请王大夫稍等片刻,容本官整理衣冠,去一去这满身的脏污。另一个,以防伤口感染,还请王大夫换身衣裳再进去。”
王青生别无二话,应了韩榆的要求,换上一身整洁干练的短打,先韩榆一步进了房间,开始做准备工作。
不多时,韩榆进来。
王青生用热水净手,把手指长的针放在火上烤了烤,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开始缝补。
这是牲畜,不是人。
这是牲畜,不是人。
这是人
,不是牲畜。
好吧,纵使行医数十年,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王青生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紧张。
所幸他有着超高的职业素养,硬是控制住不让自己手抖,将第一针刺入吴大贵的皮肉里。
吴大贵早已服下麻沸散,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更遑论腹部伤口的疼痛远胜过缝针的疼,王青生再如何穿针走线,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韩榆安静旁观,不时观察吴大贵的脸色,防范他出现休克之类的情况。
中途,王青生有些撑不住了,持针的手开始发抖。
韩榆净手,接过缝线的重任,在王青生的指点下继续后半段的工作。
“......对,就是这样,最后一针打个结,别太紧,以免牲畜......伤者感到不适。”王青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喏,剪刀。”
韩榆接过剪刀,“咔嚓”剪断黑色的细线,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轻快:“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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