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王府门房来禀,称嘠珞求见。
当初容淖获谕回宫,离去突然,无暇知会嘠珞。
她与嘠珞断联许久,嘠珞却能精确在她出宫之时前来求见,想必是日日关注着王府动向。
这般上心,定有要事。
敬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催人把嘠珞带进来。
多日不见,嘠珞如抽条的柳枝,小圆脸瘦出了尖下巴,清减不少,甫一见到容淖,眼圈蓦然红了,很有几分可怜模样。
许是顾忌敬顺立在一旁,她请过安后,并未道明为何而来。
容淖走近几步,放缓嗓音,不解问起,“怎么了?”
嘠珞一听容淖的声,眼泪珠子扑簌直往下落,余光仍旧瞟向敬顺,固执不肯开口。
“不必顾忌他,你说你的。”容淖递出帕子给嘠珞拭泪,她近来并未差使嘠珞做过隐秘之事,没必要背人。况且,若嘠珞真遇见了事,没准儿还要劳烦敬顺相帮,她久居深宫,对宫外诸般并不了解。
嘠珞攥紧帕子,再难忍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泣连连,道出噩耗,“老夫人病危,大夫说只这两日光景了。”
“怎会如此突然?”容淖愕然,犹记得上次偷偷去见老夫人时,她虽一身沉疴未愈的腐朽之气,但瞧着并非油尽灯枯的寿相。
“没个定数的。”嘠珞哽咽道,“许多扶持多年的夫妻,情深义重,一方故去,另一方饶是无病无灾也难得长久。”
这事确实屡见不鲜。
譬如本朝太宗,堂堂九五之尊,在心爱的宸妃香消玉殒后,昏迷减食,圣躬违和,没撑过两年,龙驭宾天。
其子世祖亦是因爱妃辞世,舍下皇权富贵,决绝跳出凡尘。
容淖唇角翕动,踌躇问道,“她……让你来找我的?”
嘠珞摇头,抽噎道,“是奴才自作主张找上门来的。上次见过公主后没两日,老夫人突发急症,卧病多日,水米不进,药石枉灵,浑噩难辨朝夕。昨儿夜里却突然清醒,嚷嚷说饿,精神抖擞吃下半碗肉糜粥后,倚着床头始终无眠。”
“大夫说她是回光返照,榻前四顾无亲,尚有牵挂,咽不下这最后一口气,遂闭不了眼。”
老夫人相互扶持走过半生的丈夫已经故去,在世上唯剩一儿一女。
偏偏儿子叛逆无踪,女儿囚困深宫,都算不得光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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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性格冷硬,处事固执,从她宁愿蚁居不见天日的倒座间,也不肯受策棱府上恩惠搬去正屋居住便可窥出其刚强心性。
她平日嘴上不愿提及不争气的儿女,到这临了之时,终难免俗血缘羁绊。
容淖弹掉指尖碾得不成形的翠叶,有些失神。
“去瞧一眼罢。”敬顺突兀插话,面上似有感慨,许是想起了自己舐犊情深的父亲,吊儿郎当的八旗子弟难得正色道,“我来周全,必保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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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日炎炎似火烧。
春山阁门窗紧闭,众人只当六公主在内小憩,自觉歇了声响,不敢造次惊扰。
殊不知,此时一辆不起眼的简素篷布马车自王府偏门驶出,‘嘚嘚’跑过嘈杂市井街巷,扬起一路尘沙。
敬顺轻觑相对而坐的容淖一眼,心底反复斟酌过嘠珞方才所言,试探问起,“月前北郊宗室考授那日,堂姐借入山寺之机,金蝉脱壳,私自外出其实是为了去见老夫人?”
容淖随意颔首。
敬顺一拍脑门,冷嘶一口气,“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啊……”
上次在山寺外见容淖被策棱送回来后,他当真以为这二人之间虽婚约作废,但仍是剪不断理还乱,尚有转圜。
否则以孤僻喜静出名的六公主,怎会甘愿冒着风险,主动设计外出与一个悔婚的外男私会。
他与策棱差了七八岁,又是正经的近支皇族宗亲,非策棱那种落魄贵族可比,两人交际圈子大不相同,算不得熟悉。
但同为长在四九城下的子弟,对彼此品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比之京中架鹰走狗的八旗子弟以及远在关外不知面目的蒙古王公,策棱算是出挑的了,光洁身自好与年轻这两点,已算难得。
说到底,还是公主们的择婿范围有限,矮子里面拔高子罢了。
再度低就有悔婚瑕疵但知根知底的策棱,总好过像三公主那样盲婚哑嫁,同额驸两相厌倦。
堂堂天家女,和亲到塞外苦寒地竟失意寂寞到让身边一个奴才钻了空子,生出首尾,被一些窥知内情的宗室私下引为笑柄,言语提及时,无处不轻佻怠慢。
正因如此,前些日子策棱因那封送至漠北四公主处的飞鸽传书顺藤摸瓜找上他时,他才默认应下继续与之联络,并盘算着设法撮合。
左右男未婚女未嫁,又牵扯难断,这月老当得不算违良心。
幸好尚未铸成糊涂事!
敬顺暗叹一声惊险,彻底没了声响。
几人一路无言到了老夫人宅院外的旧巷口,敬顺识趣的待在车内没有露面,只是叮嘱容淖动作快些,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并在容淖转身离开前,塞给她一只鼓囊囊的荷包。
再次踏足这条青砖长巷,清幽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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