嘠珞闷不做声点头,替容淖取来厚厚的披风裹好。
临出门前,容淖仍觉得脚下发虚,示意嘠珞,“把药给我。”
嘠珞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犹豫不决,“这药是先前公主自己私下开方炮制的,今日太医已重新为公主诊脉开方了,这旧药便不吃了吧,药性相冲可不好。”
“无妨。”容淖自顾打开玉瓶,见里面只剩三粒药丸。
她取出一粒黑黢黢药丸子在掌心,想了想,又多取了一粒。
两粒药服下,恍若神药现世,妙手回春,她气息顿时缓和许多,连唇上都有颜色了。
嘠珞见状,非但不觉欣慰,甚至打心底冒出一股难言的焦躁不安,比上次在畅春园见容淖无故吐血时还要胆战心惊。
这当真是用来降逆止吐的药丸?
容淖把最后一粒药揣进自己荷包,抬眼见高几上那座擦得纤尘不染的御赐鎏金镶珐琅料石转花顶水西洋钟。她犹豫一瞬,探手在钟盘背后捣鼓了几下,顺利取出一物塞入袖袋,有备无患。
回过头见嘠珞盯着指针不转的西洋钟不知在愣什么神,不由催促道,“带路。”
“哦……哦是。”找回八公主才是紧要,嘠珞压住心底那团狐疑,低声道,“去清宁宫必须经过凤凰楼侧,奴才已打听到一条鲜有人至的小道,能避人耳目,公主请随奴才来。”
阖宫皆知容淖佛殿病倒,不能出席今夜的凤凰楼御宴。若此刻她堂而皇之现身人前,皇帝虽不至治她欺君,终究免不了横生枝节。
嘠珞本着将功补过的心思,此次办差格外谨慎周全,她赶进来禀告容淖前,特地吩咐底下人去查了西所至清宁宫可有小径。
“长进了。”容淖面有意外之色,毫不吝啬夸赞。
嘠珞勉强一笑。
主仆两迅速出门,到凤凰楼一带时,两人格外仔细,甚至把宫灯灭了,尽量贴着墙根阴影处走,以防止凤凰楼上的人居高临下瞧见她们行迹鬼祟。
好不容易穿过排云台榭的楼阁宫宇,只需绕出甬道尽头,便不用这般提心吊胆。
嘠珞却突然扯住容淖,阻止她前行,“公主,前面有人在说话!”
容淖驻足侧耳,她也听见了,估计就在甬道尽头外的廊柱边或壁檐下。
似乎是一男一女在压着嗓子争吵,具体内容听不清楚。
约莫是一对儿见不得光的小鸳鸯私会。
容淖隐约觉得那男声有些耳熟,但事有轻重缓急,找八公主肯定比探究‘拦路虎’的身份重要,她正准备与嘠珞悄悄退出甬道,另寻通往清宁宫的路。
突然听得那男子似乎忍无可忍般高喊了一句,“额娘,我才是您的亲儿,我难得如此千载难逢的翻身契机,您不支持也便罢了,又何必轻贱于我!”
容淖被这撕心裂肺一嗓子嚷得心头发紧,唯恐就此把巡夜的宫人招来。
但也几乎同时,明了了外面那一男一女的身份。
不是什么私会的小鸳鸯,而是深宫母子。
——三阿哥与其母荣妃。
容淖眼神一闪,似想起了什么。不顾嘠珞的无声阻拦,悄悄折返,大着胆子靠近甬道尽头偷听。
三阿哥早已成年,出宫建府,每月入宫向额娘荣妃问安的日子自有定例。
今夜御宴人多眼杂,这母子两甘冒风险,违背宫规在凤凰楼外私见,必有要事。
就是不知三阿哥口中千载难逢的翻身之机与她所想可是一回事?
容淖想起从梁九功那里听来的消息。
——太子触怒皇帝。
按照皇帝惯常的态度,八成不会明令斥责储君,多半会寻机抬大阿哥一把,以此不动声色打压东宫气焰。
可近来大阿哥同样不省事,容淖私以为,皇帝怕是不乐意在此时抬举大阿哥的。
旁的不说,只谈弘昱生辰宴那日,大阿哥未得示下,枉顾宫规,竟私自放策棱兄弟进荡渺仙居内宫见她,便算是犯了皇帝大忌。
这宫里没人是傻子,大阿哥此举,不过见策棱兄弟近来愈发得圣心,心知肚明他们将会是皇帝直插漠北的尖刀,分量不低,提前卖好拉拢。
也算大阿哥倒霉,正巧撞枪|口上。
幸而没因他的私心,莽撞毁了皇帝在容淖身上这十一年的谋划。
否则,皇帝怕是早动怒发作了,而非一直隐而不发。
若皇长子大阿哥与皇二子太子先后触怒皇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不就该到三阿哥翻身冒头的时候。
容淖扒紧墙,希望能偷听到太子此番触怒皇帝的因由。
三阿哥是个多话的读书人,平时一张嘴已是滔滔不绝,如今心里委屈,更不可能憋着。
他不负容淖所望,在吼过那撕心裂肺一嗓子后,果然忿忿不平数落了起来,只是压低了音调而已。但只要留神听,还是能听清的。
“太子桀骜不知感恩,皇阿玛委他坐镇京师,监国之权,他却报以怨怼。先以前明的《文华大训》暗讽皇阿玛不慈;”
“后又嘲讽本朝博士修的《明史》宪宗篇全属成化犁庭的烂账,偏颇得垫桌脚都嫌歪扭。身为本朝太子却为前朝之君抱怨,藐视祖德,出口癫狂反逆之言,待皇阿玛返京必会从重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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