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整个人被沉重往事织网携裹,连喜怒上头时,旁分丝缕涟漪都显得奢侈。
想来也是,普天之下,满蒙八旗王族贵胄中,从长远计,打心眼儿里最不甘愿尚清室公主的,无外乎策棱与恭格喇布坦这兄弟二人了。
但及目当下,最需要靠姻亲关系借势清廷,杀回漠北图谋功业,为族人复仇的恰好也是他二人。
这是个无解的闭环。
顾头难顾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多年来他们默认婚事,只是人在屋檐下,别无选择罢了。
若真有法子把闭环撬开一条口子,让他们既能得到清廷支持,又不必加以姻亲约束,斩断无穷后患,于他们而言的,无疑等同于天上掉馅饼。
面对此等巨大诱惑,就算理智戒防‘贪心’二字,潜意识中怕是已不由己升出三分意动。
容淖面上有讥诮一闪而过,淡淡收回目光,开门见山对策棱道,“今日午间我去皇帐陪皇上说话,瞧见了封册五公主的圣旨,她的封号定下‘温宪’二字,已用了印,只等着挑个好日子颁旨。
但是,御案那张草拟满公主封号的纸上,其实用朱笔勾了两个圈。”
自本朝入关后,虽学了不少满汉融合之道,但皇子皇女的封册并未沿袭前朝。
无论出身高低,公主生下来一律先称格格;待种痘养住,上玉牒序齿后方按长幼称为‘几公主’;至于封号,多半是在婚嫁前夕才会拟定册封。偶有极为得宠的,方能提前获封。
皇帝朱笔圈出两个公主封号,一个自然是给已经订婚的五公主,至于另外一个……
策棱下意识瞥向容淖这个六公主,斟酌开口,“皇上给你拟了什么封号?”
容淖面无表情。
重点是她会得个什么封号吗?
重点分明是可能伴着封号,即将明旨晓谕的婚事!
君无戏言,一封黄绸,她与策棱的婚事可就再无更改余地了。
这也是容淖明知皇帝有意借口把她和策棱往一块儿凑,还乖顺走这一趟的目的。
“少装傻充愣。”容淖斜乜策棱一眼,她不信策棱思忖不明白她的册封与二人婚事息息相关。
策棱之所以故作迟钝不肯点破,也不表态到底愿不愿意与她合谋‘暂置婚事,另寻出路’。说到底,不过是理智占据上风,不敢贸然尝试打破‘闭环’,以及承担连带而来的风险。
容淖不爱勉强人,也不爱替人做抉择。
“话已至此,我便不与你多费口舌了。说实话,我今日会来,只是揣度着你的处境,与你通个气。”容淖坦然道,“眼下我并无什么精妙法子暂置婚事,唯有一个‘拖’字。”
她顿了顿,半敛的眼瞳藏住微妙,寥寥言语中透出几分笃定,“不过,日久见真章,早晚会见转机的。”
“所以……公主其实是来与我做白手买卖的?你想让我出面找个理由,拖住皇上随时可能赐下的婚旨。然后,静待你口中虚无缥缈的转机。”
策棱莞尔一哂,须臾之间已敛尽沉思,貌似虚心求教,“敢问公主,你的底气从何而来?可否告知一二。”
他言语之间游刃有余,半点不见先前的郑重谨慎。
容淖敏锐从他陡然转变的态度中,读出了哄小孩儿的逗弄与纵容。
显然策棱是认定她方才一番言辞是在张牙舞爪,任性唬人,脑中没有半分成算,不值当考量。是以,连态度都轻怠敷衍起来。
容淖板起小脸瞪向策棱,头一次体会到了有口难言的憋闷,“罢了!”她云袖一摆,果断转身离去。
今日多管闲事走这一趟,她已算是仁至义尽了。余下的,端看策棱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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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棱目送那道纤弱背影走远,面上敷衍神情渐渐隐没暗淡下来的夜色,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若他不曾了解容淖性情,听过容淖今日这席话,肯定只当小姑娘是嫌弃他与漠北,故而拼着笨拙智计想要逃脱和亲。
可是,他曾亲眼目睹过容淖频繁在后宫搅混水,手段十分高杆,多番入场而不沾身分毫。
那不是个笨姑娘,相反,她十分狡慧。
她的一举一动,绝非面上这么简单。没准儿,她今日一反常态说出这番没甚底气的话,也与她在后宫搅乱的因由有关。
策棱目色发沉。
所以,刚才他会佯装无意问她,先前在宫中频繁动作可是为了推脱婚事做铺垫。
她说不是。
策棱相信她的回答。
那小姑娘像极了她头上那支银镀金嵌珠珊瑚的金贵小螃蟹,冷傲且无忌,她应是不屑撒谎掩饰自己喜恶的。
如此,便更加印证了那小姑娘身上的古怪,她似乎藏有一个携裹良多的巨大秘密,深渊一般。
他不过稍微窥视,已隐约生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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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十日,便是中元节,祭祖祀亡魂的日子。
当年满清先祖兴兵入关,先是定都盛京。后来,才把都城移去如今的京城。
盛京虽是旧都,但前几辈的帝王陵墓都建在了盛京附近。
平素逢着祭祀日子,皇帝只能在京城设坛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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