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德本能地点头应好。
但他却没有用帕巾按住伤口的意思,只是接过了医者送过来的绷带纱布,紧紧裹住了手臂流血处。
起码血腥气没有越来越浓,往鼻尖涌了。
水鹊松了一口气。
抬头时,似有所感,对面高台上,法官旁边陪审席的位置,有个黑发黑眼的青年目光定定地盯着他。
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水鹊没有放下虚掩着嘴的左手,猩红舌尖隐秘地抵了抵小尖牙,因为血液气味刺激,那儿隐隐发痒,让他想要咬些什么才好。
被发现窥视的视线后,青年非但没有收回目光,仍然盯着水鹊看。
水鹊注意到他的夹克衫领口高高束起,少有的装扮,时下流行的小立领都是后高前低的,他的是前后将近一般高,不露出一点脖子的肌肤。
冷白的肤色,眼瞳漆黑。
没有表情,感觉阴恻恻的。
水鹊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因为这人无礼的态度。
反正他是路易斯小少爷,脾气差出了点名声的。
青年轻轻扯了扯唇角,幅度小得难以察觉。
法官向陪审席询问表决意见时,陪审席中的其他人见黑发青年点头后,也纷纷举手赞同。
法槌一敲,法官当庭宣判被告胜诉。
水鹊见原告方灰溜溜地散场了,对阿瑞德道:“恭喜,你的剑技好厉害,我有一直在看。”
阿瑞德的眼睛一下亮起来,“谢谢,我没想到你会来观审,身边没有别的人陪同吗?”
“还有这个帕巾……”他的双手是折叠好的一小方帕子,刚刚水鹊丢给他的。
水鹊解释:“我一个人,在等多里安,他待会儿在这里有一场诉讼。”
“手帕给你了。”他摆摆手。
阿瑞德立刻将叠好的帕巾收进胸袋里,视若珍宝地妥帖放好。
完全忽视自己眼下还需要到伯格广场的另一边医院进一步处理的伤势,忐忑地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或者中午?白天蜜蜡酒馆的人不多……”
蜜蜡酒馆的蜂蜜松饼卷在卡斯特罗城区遐迩闻名。
多里安一回来就听见有人想要约自己的弟弟共进午餐。
他不动声色地和阿瑞德点头示意,转而牵起水鹊的手,“失陪,我们先走了,市长先生已经在等候了。”
水鹊还没动,茫然地问:“待会儿不是——?”
多里安:“我安排了其他人。”
“噢……”水鹊还没和阿瑞德道别,正巧伤势更重的原告斗剑代理人由医者搀扶着,绕过观审席的位置,浓烈的血气扑鼻而来。
雪白的小脸一下皱起。
多里安尚未回神,胸口被幼弟紧紧贴靠着。
水鹊抬起头,眼睛湿润润,鼻头粉粉的,“多里安。我有点、我有点晕血了。”
晕血晕到尖牙发痒,肚子也要饿得咕咕叫。
恨不得生啃个人。
但是他要克制住!
传到西尔卫斯特耳朵里就不好了。
他是一个信守诺言的吸血鬼!
又在看他了。
水鹊攥紧多里安的衣角,斜着眼睛偷偷向对面陪审席瞥了一眼。
那双窥视的漆黑眼睛。
“我们快走吧。”水鹊催了催多里安,手上推一下对方的胸膛。
多里安误会了他的意思,和小时候一样熟练地抱起幼弟,向外走去,不忘对原地的阿瑞德道:“失陪了。”
周围尚未散场的民众投来诧异的目光,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哥哥抱的。
【养成角色[水鹊]的知名度上涨,威望值+100】
【路人印象:香料行会会长的娇气弟弟,走路也要人抱,但看起来很好抱的样子。】
众目睽睽之下,水鹊脸上升起温度,脸埋到多里安肩膀处,小声对人埋怨:“我是说赶快走,没让你抱我。”
多里安完全是潜意识的反应,他暂时没有习惯水鹊不需要他抱的日子。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抱起来,闻到水鹊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就感到心神安宁许多。
虽然弟弟能够重新行走令人高兴,但是多里安心中第二反应是还有少许道不明的失落。
现在弟弟甚至还要申请到维吉尼亚学院学习了。
多里安低声问:“你要下来自己走吗?”
“……”水鹊抿唇不吭声,在多里安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是你要抱我的,我可没有要求你。”
多里安:“嗯。”
…………
从市长那里要到引荐信十分轻易。
非要说的话,水鹊可以致辞一个——我的议长兼香料行会会长兄弟。
他是和这一年的新生一起,在复活节后的春季学期入学的,直接编入骑士学舍三年级。
维吉尼亚学院的入学手续顺序是,宣誓、登记、缴费,接着就可以到公共的中央起居室领到各个学舍的外袍了。
文学舍法学舍都是红色系的,一个绯红一个深红,神学舍是简朴的灰色,医学舍是纯然的白,骑士学舍的则是深蓝。
依照外袍的颜色辨认学舍,而胸口处绣的不起眼的横杠可以看出各自的年级。
迎新是每一年维吉尼亚学院的头等大事,傍晚的宴会在中央大起居室旁边的礼堂举行。
礼堂是教会出资建立的,彩色玻璃窗上刻画着圣书里的故事画面。
水鹊穿好了深蓝的外袍,他原先想将马甲背心换下来的,但是身边没有仆从在场,脱下来的话没有能够帮他拿衣服。
维吉尼亚学院为了培养学生的独立自主,不允许学生带仆人进校。
早晚膳食有学院的厨师准备,午餐由同一间寝室的学生轮值准备,公共区域有雇人打扫,但是学生寓所内属于自己的单间要自己清理。
这些全记录在学院的章程里,再具体的,因为学舍不同又各有规矩。
水鹊手中还拿着一张羊皮纸的学院章程,加快了脚步,他已经落后其他新生步伐许多了。
“哗啦啦”的水声。
在水鹊推门进入礼堂后戛然而止。
胸口绣着两条横杠、三条横杠的各色外袍学生,呈半包围着鹌鹑似的新生们。
冷水就是从如今搁置在地面的木桶中倒出,兜头给新生淋下。
使人外袍里衫全部湿淋淋的,发丝狼狈地贴着头皮,完全是侮辱的手段。
水鹊忽然明白了刚刚新生排队缴费时,排在后面的男生对他说的话。
“你太瘦弱了,待会儿接受‘去角术’的时候要多小心啊!听说老生最喜欢欺负弱小的新人了,你还长得那么——”
那么漂亮。
在场的学生无不想到。
肌肤雪白,金色精梳花边的深蓝外袍披在身上,翼袖垂落两边,像拢住柔软身体的羽翅。
骑士学舍的外袍是不是有些宽大了?收这么高的学费,维吉尼亚却没有给他订制吗?
有人眼尖,发现了水鹊胸口绣的三条横杠。
“三年生?”
但分明是新面孔啊。
这样的人,他们不可能见过之后全无印象的。
“推荐生。”另一人道出了真相。
骑士学舍为首者当中的一个说:“推荐生,那也是新生吧?去角术是为所有新生准备的,推荐生可不在例外。艾尔德兰殿下,你认为呢?”
那人回首去问游离人群之外高坐着的男生。
水鹊记得这个人。
黑发黑眸,在法庭的时候见过的。
漆黑的眼睛映出水鹊的身形,不置可否。
追随者以为他是默认了,耸耸肩,“好吧,推荐生,欢迎你。”
“过来——轮到你了。”
水鹊抿唇,走近乌泱泱的人群包围中,小声问:“做什么?”
“去角术”,他其实大概知道这个概念。作为入学洗礼的一项仪式,往往离不开冷水和拷打。
洗礼新生的过程中,各种离不开、避不及的各种恶作剧,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够认定为是虐待。
在被水彻底洗去不成熟的污点之前,新生必须在高年级生的面前时刻保持谦卑,以使他们成功被抹去棱角,从“野兽”驯服为“文明的动物”,正式被接纳为学舍的一员。
站得近了,这些人终于完全看清楚推荐生的模样。
原先危险的气氛忽地一滞。
推荐生看起来害怕又紧张的样子。
唇咬得好紧,红洇洇的,简直熟得要冒汁水。
睫毛根根分明,又长又翘,居然真的有人的睫毛颤动起来清晰可见,像蝴蝶晃晃悠悠地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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