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针灸病区,一群白大褂围拢,正在努力的,小声的劝说一个年轻女子。
女人长发散乱着,五官虽然清秀但此时却有点扭曲,嘴角不自觉的抽动着,嘴里胡言乱语什么“你们全是坏人”“杀了你”“弄死你”,俨然一副“医闹”的架势。
但清音却知道,这不是医闹,因为这是穗穗的妈妈姜向晚。母女俩长得很像,都是很温柔很清秀的五官,眉毛和鼻子简直一模一样,生气的时候会皱皱的,但眼神里却一点凶光都没有。
果然,姜院长也在旁边苦口婆心劝着:“向晚你别冲动,先把刀放下,听话。”
“对啊,刀子不是玩具,你要玩具的话这拨浪鼓给你,好不好?”针灸科主任也在哄着。
身边有其它工作人员跟清音解释,“刚上班没一会儿,院长把她带来咱们针灸科,说要试试理疗的效果,谁知咱们主任刚把做小针刀的器具拿出来,她就发狂,一脚给主任踹个大马趴,治疗车也踹翻了,还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手术刀……”
姜向晚手里,紧紧握着一把薄薄的,泛着寒光的小刀,锋利程度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这把刀,保安也不敢强行把她扑倒,只能先劝说,让她保持冷静。
清音听完来龙去脉,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仔细观察姜向晚的神色,不错过分毫,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是让人去找余医生了吗?怎么还没来?”
“是啊,余医生熟悉她的病情,他来了应该有办法。”
“余医生不在科室,说是请假了。”
“那怎么办,要不,找神经内科带一支镇静剂过来?”西山疗养院没有精神科,只有神经内科。
姜院长听见余力不在科室,眉毛迅速抽动两下,身侧的拳头也紧紧握起。
“院长,就用镇静剂吧?”
姜院长自然是舍不得再让闺女受苦,但任由她发疯,也会伤害别人,只能无奈点头。
清音却说:“慢着,等一下。”
众人回头,见是一名穿着普通的年轻女同志,认识的知道她是中科清大夫,不认识的还以为是病人或者家属。
不知什么时候,清音悄悄脱了白大褂,且扔得远远的。
“小清你做什么,没看见她手里的刀吗?”
围观人群都里三层外三层了,保安驱赶也没用,要是继续任由姜向晚发疯,伤到谁,医院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她的病我能治。”
“什么?”
“小清你可能不清楚状况,她是躁狂症急性发作,没有什么比镇静剂管用。”
“就是,中药的作用咱们不否认,但急性发作的精神病,中药能有用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起来,倒是姜院长受清音没穿白大褂的启发,立马也将自己白大褂脱掉,扔得远远的。
“老王你们先回科室吧。”
“小刘你们先把工作服脱一下。”
大家一开始不明所以,但随着他们白大褂越来越少,姜向晚嘴里不再喊打喊杀了,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是白大褂应激综合征啊!
这四年里她在五院没少被“白大褂”们喂药打针,一来二去她看见穿这个衣服的当然会恐惧,这一恐惧可不就是急性发作了嘛!
姜院长一拍脑门,他自己也是干临床出身的,但关心则乱,居然忘了这茬。
精神病人,最怕的就是受刺激。
出院这段日子,向晚在家里好吃好喝的,除了余力那死不开眼的偶尔来刺激一下她,其实她跟正常人没差别。
想到这儿,他看向清音,见她面色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搂着向晚的肩膀,悄悄将她手里的手术刀拿走,还轻声说着什么。
姜院长忽然眸光一动,是啊,他怎么没想到找小清看看?穗穗一直说鱼鱼的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医生,他当小孩子胡说呢,上次孔老板认回的儿子,就是她给治好的,至今在港城复查过很多次都说他身体无恙,要是不问病史的话,压根没人知道他生过那么严重的血液疾病。
“你有什么办法?”
清音却不答反问:“她是不是很长时间没睡觉了?”
她刚才默默观察过,姜向晚虽然发狂,但她有几个小动作很不寻常——她一直在揉眼睛,打哈欠,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有时候又像是恶心想吐,边胡言乱语边干呕。
说明她头痛、犯困,缺睡眠。
姜院长点头,“一天一夜没闭眼,所以我才想着来针灸试试。”
正常人基本做不到一天一夜不闭眼,就是反动派严刑逼供也不至于如此,这种时候的人要么是极度疲劳,要么是极度亢奋,姜向晚就是后者。
“不用镇静剂,让药房抓一把豆豉煮汤,兑点这个粉末给她吃。”清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玉白色的小瓶子,里面是她自己做的简便成药,平时用于急救的。
“这是什么?”姜院长接过去,闻了闻,但现在也顾不得了,他本人是相信祖国医学的,又没少听清音妙手回春的事,此时也忽然动了心思——为什么不试试呢?
总用镇静剂,向晚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神经内科已经把抽取进注射器的镇静剂送到,想劝说中药哪有那么神奇,但见是小清出手,这可是院里最近声名鹊起的“小神医”,姜院长也有意向尝试,他们这时候反对,显得太没眼色不是?
很快,药房就把淡豆豉煮的水送上来,姜院长哄着向晚张开嘴巴,倒了点药粉,又把豆豉水喂进去,一连喂完一整碗。
清音看外面都是人,虽说隔得远,但都在看热闹,“姜院长您还是把她扶进来吧。”
“万一她伤到你……”
“没事,她应该没时间伤害谁的。”
“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就听见向晚肚子里忽然雷声大作,翻江倒海之势,迅猛极了。
下一秒,向晚忽然“哇”一声,把刚吃的午饭全给吐出来。
姜院长连忙将人扶到清音诊室,因为她诊室是独立的,还配备一间小小的卫生间。拉肚子和咳嗽一样,都是忍不住的,向晚此时早顾不上环境陌生,进了厕所就是又吐又拉,那声音……就跟电闪雷鸣似的。
离得近的人全都给吓跑了,妈耶这什么毒药啊,才吃进去就又吐又拉的!
离得远的倒是不知道诊室里发生了什么,还兴致勃勃站着吃瓜呢,只是隐隐感觉声音和气味不太对。
但离得远嘛,没事,吃个有味道的瓜,不寒碜。
第094章
“小清,向晚这是……”姜院长焦急地在厕所门口走来走去,想进去看看情况吧,又不太方便。
“院长别着急,瓶子里的粉末叫瓜蒂散,是由瓜蒂和赤小豆研磨成的粉,具有催吐的作用。”并非毒药,而是治病的,还是出自医圣张仲景的千古名方。
姜院长沉吟片刻,“向晚的病,莫非是吃错东西?”
就跟食物中毒需要催吐洗胃一样。
想到什么,他忽然眸光一寒,中午饭就是余力送来的,他本来懒得搭理。姜院长当了一辈子老院长,门生弟子无数,只要去心内科问问总有人知道余力在外头有女人的事,他那辆跟女人幽会的轿车,还是医院的公车,是他从姜院长司机那里拿到的钥匙。
开着老丈人的公车出去幽会,这可真是欺负老实人欺负到家了啊!姜院长也就是现在抽不开身,等向晚情况稳定下来,他一并跟他算总账。但他今天说带的是向晚一直很喜欢吃的梅菜扣肉,甜口的,他自己和穗穗都跟着吃,姜院长也就没往下毒的方向想。
向晚从小是个温柔的女孩,喜欢吃甜食,梅菜扣肉就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又甜又软糯,就连肥肉都入口即化。
“向晚今天发狂,会不会跟中午吃了梅菜扣肉有关?可我自己也跟着吃了不少,没觉得有问题啊。”
清音先没急着否认,而是询问吃了多少,才知道中午那顿向晚一个人居然吃了半斤多的扣肉,还全是肥的居多,顿时明白,“今天发病有被白大褂刺激,也有长期失眠,更有饮食的关系。”
因为她这就是痰火扰心的典型症状啊!
痰多的人,最忌吃肥甘厚味,半斤扣肉对她来说就跟“导火索”一样。
解释一遍,姜院长若有所思,下一秒忽然想起来,“难怪,现在吐的不是食物,应该是痰涎对吗?”
胃里吐出来的食物跟痰涎无论是气味还是性状都有明显差别,他哪怕不是中医,也能看出来。
清音点头,果然没多久,姜向晚扶着墙出来,脸上出现疲惫之色,“爸,我刚才是不是又发狂了?”
每次,她都记不得发作时候的情形。
姜院长点点头,清音递过一块帕子,“洗把脸吧,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家里给你看看。”
要再让她来医院,又会受刺激。
“可,可我睡不着……”
清音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今天你一定会睡着的,现在是不是就特别困了呢?”
向晚打个哈欠,感觉眼皮很沉重,“好像是。”
果真,回到家没两分钟,她居然就坐在沙发上,自己睡着了,姜院长给她盖被子,脱鞋子,放平,她都完全不知道。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六点多,她是被饿醒的。
*
晚上回到家里,说起白天的事,清音也是心有余悸。
如果她没观察出端倪,是不敢胡乱用药的,但看着姜向晚欲吐不得吐的神情,她忽然想起个词——因势利导。
“嗯?”顾安刚端起饭碗,听见这个说辞,有点疑惑。
“什么是饮食李涛呀妈妈?”
“好好吃饭,我说的是因势利导,就是顺着事物发展的趋势,进行引导。”要说什么邪啊,什么病位病势啊,不是学中医的人都听不懂。
这不,鱼鱼还是一脸迷惑。
“举个例子,就像一座大坝,水已经蓄得很满了,快溢出来的时候,你是用瓢往外一瓢一瓢的舀水,还是在坝顶挖一条沟渠,把水给引流出来?”
“当然是挖沟渠引水!不然大坝就会垮塌,洪水就会把房子冲倒,把田地淹掉,对不对?”鱼鱼抢答道。
清音鼓励的笑笑,“嗯不错,顾白鸾真聪明。”
“姜向晚出现干呕的症状,说明她体内的痰热已经有向上的趋势,此时用止咳化痰的办法犹如用瓢舀水,必须直接用涌吐剂,事实证明效果也很好。”
顾妈妈听不懂,但她觉得音音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把仅剩的两根鸡翅中,夹给音音和鱼鱼。
*
钢厂卫生室加盖的活正在如火如荼,放寒假后,清音难得清闲两天,就在家里拾掇拾掇,看看书啥的,早上也不用起太早,直接一觉睡到十点。
外头天寒地冻,屋里暖洋洋的,实在是太适合睡懒觉了……要不是苍狼叫唤的话。
搬过来新家后,苍狼就一直睡在客厅的地板上,十分暖和,要是嫌热它还会出去睡厢房或者屋檐下,那里专门盖出一个小房子是它的狗窝,这样大门口要是有响动它能第一时间听到。
平时门口有人路过啥的,它都不搭理,今天直接跑到主人房外叫,估计是有人来敲门。
顾妈妈赶紧穿上外衣出去,果然,门口站着的是姜院长父女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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