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不缺买肉的钱,猪头这种东西好吃倒是好吃,但她嫌麻烦,要收拾干净就得自己动手,可她没那么多时间,干脆就转送给了后院的秦嫂子家,和不远处的刚子英子小两口。
把别人送的东西转送出去是不太礼貌,但总比浪费了好,处理一个猪头到她觉得能吃的程度至少得花一天时间,但她现在连这一天时间都没有。现在的课程本来就忙,再加上卫生室的病人持续增加,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冲着她清音的名头来的,她要是不亲自去坐诊也说不过去,所以她现在连周末都不休了。
尤其是国庆节一过,天气渐凉,各种老病发的老病人、儿童关爱门诊的小病人都多起来,她甚至给自己开了夜间门诊,也就是晚上七点到十点之间,挤出时间给病人看病。
秦解放渐渐的已经能独当一面,但清音的名号也很响亮,很多人还是宁愿找“师父”也不愿找他这“徒弟”。
忙过了十月份,时间终于来到十一月,家里开始烧炕的时候,顾小鱼终于忍不住生气——小白消失了,苍狼也“借”出去很久很久 ,为什么还没还回来。
有的小孩的安抚物是小玩具小枕头小被子之类,但顾小鱼的却是这两个“朋友”,一个月不在家她能忍,两个月不在家,她就忍不住掉金豆豆了。
“到底怎么回事,苍狼怎么借出去这么久,不会出事了吧?”晚上,好容易哄睡孩子,清音问顾安。
“徐文宇那边是出了点事,苍狼受伤了,可能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伤了哪里,重不重?”
“伤到腹部。”其实是在帮梁老师长的人排雷的时候不小心误触,炸伤了腹部,当时伤势很严重,连内脏肠子那些都露出来了,徐文宇都担心能不能活下来。那天晚上顾安接到通知赶过去,他也以为苍狼活不了了,谁知道感觉到他的到来,又听见他提起小鱼鱼,苍狼居然奇迹般地挺过了手术。
“等休养得差不多,我就去接回来。”
“那你好好跟她解释一下。”清音抬了抬下巴,指指小鱼的方向,谁知这么转过去,正好跟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对上。
“妈妈,苍狼受伤了吗?”
嘿,这小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听了多久。
“呜呜,苍狼受伤了,不喜欢爸爸,呜呜……”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顾小鱼好像真的生爸爸的气了,爸爸提什么她都不开心,清音和顾妈妈很是头疼,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呢?
清音处理过那么多棘手的病人,这是第一个让她觉得束手无策的,唯一的转机,只能等苍狼回来吧。
接下来几天,清音都在忙着上课和上门诊,也没时间管父女俩的小矛盾,倒是这天她刚回到大院就被惊慌失措的杨大妈一家叫住:“哎呀小清,你快来帮虎子看看这,这是咋啦?”
清音赶紧收起心思,挎上医药箱,“怎么了?”
“这几天都在吃你的药,怎么今天忽然不躺了,一个劲的蹭。”
除了喝补肾壮骨的中药,清音还每个星期给他扎两次针,顺便将按摩手法教给杨家人,让没事就帮孩子按按下肢,两个月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原本细细的干瘦的两条腿居然长胖不少,躺着都会踢腿了。
清音和一众围观群众去到的时候,就看见虎子往空中踢腿,整个腰腹用力,想要蹦起来似的。
清音忽然就笑了,“别紧张,这是好事,虎子想爬起来呢,你们快帮他翻身。”
果然,将他身子微微侧一点,他腰腹一个用力,居然就翻过去趴着啦,小脑袋还能仰起来看人,咯咯笑。
“虎子乖,用力,翻过去,翻过去试试,这样,歪着身子,用力……”
“这样,虎子你看我手里拿的什么?”
“虎子用力,加油呀!”
也不知道是大家的鼓励起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小家伙还真一个用力,翻了过去……屋里顿时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里的每一个成年人,都是看着虎子每天吃药扎针过来的,看着他从一个脑瘫孩子到现在能翻身,是晚了同龄孩子很久很久,但小生命有多旺盛,有多蓬勃,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知道。
杨家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杨大妈直接将孩子抱起来,靠坐在被子上,“谢谢,谢谢大家伙,菩萨保佑,咱们虎子慢慢好起来啦。”
“我们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小清大夫,她真是医者父母心,她给我开的药非常便宜,才两毛钱一副,但吃完虎子胃口好了,愿意说话了,连小腿也长肉了,每天回来就是再晚再累,她都坚持给虎子扎针,一直待到时间取了针才回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她了。”
她一番真情实感的感谢,倒是勾起了大家的情绪,这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受过清音的治疗,他们住这儿的几年,医药费都帮大家伙省了不少。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清音却注意到,虎子的身体压根没靠在被子上,他居然不靠任何外力,能直直的坐了好几分钟!
这说明,或许不久的将来,他就能扶着站起来,再不久,就能蹒跚学步,能跑能跳……这,就是生命的奇迹。
回到家里,清音都觉得心情不错,说实在的,对于脑瘫的小患者她从一开始都不报多大希望,但小孩的生命力似乎超过了她的想象。可下一秒,顾小鱼的问题就来了——
“妈妈,苍狼肚肚饿会哭哭吗?”
清音:“……”
见她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清音只能努力控制住不用成年人思维去解释,努力用小孩思维跟她说:“额……大概会吧,但苍狼很坚强,很勇敢。”
“我最勇敢,因为我顾小鱼,肚肚饿都从来不哭哭喔!”
清音:“……”好吧,你就是等这句显自己的话吧。
反正,只要家里有人,小丫头的嘴巴就停不下来,一会儿叭叭这个,一会儿叭叭那个,顾大妈招架不住都是使她出门玩儿。
清音一面泡脚,一面跟她聊天,“鱼鱼既然不哭鼻子,那这几天为什么要生爸爸的气呢?”
好几天了,她都不怎么理爸爸,晚上睡觉都不挨爸爸。其实也是太伤心了吧,长这么大,清音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一是见不到苍狼,害怕失去,二是知道苍狼受伤了,她跟着心疼着急。
“生气,爸爸不把苍狼带回来,哼!”小手一背,小嘴一嘟。
“但爸爸也尽力了呀,出去帮忙是苍狼的工作,是它的职责,别忘了它是英雄犬,不是家里养的小宠物,再说受伤的时候爸爸也尽力了,但徐叔叔说要把它留在医院治疗……很多事情我们改变不了,如果因为一件改变不了的事去生爸爸的气,那爸爸也会伤心的呀。”
小姑娘其实已经心虚了,她这几天生气是生气,但爸爸要是多哄她几句,她还是会原谅爸爸的,但爸爸就忙着工作出门,都不怎么哄她,更生气喔!
清音心里觉得,这跟她爸太宠她有关系。因为太宠她,有求必应,所以当这次没“应”,她就觉得爸爸不好了……反倒是清音因为经常会拒绝她的无理要求,过分还会上手打两下,所以虽然妈妈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个事,但她却一点不怪妈妈,还跟妈妈亲。
这是人之常情,但要及时纠正。讲什么要接受挫折,要正确对待别人的拒绝,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太难了,因为他们就是会一言不合哭闹打滚的年纪呀。
清音打算另辟蹊径,用点“苦肉计”,先从培养她的同理心开始。
“妈妈知道你生气,要是换了妈妈的话,妈妈也会生气,但是妈妈不会生气这么久,不会不理爸爸。”
“为什么呀?”她真的超生气。
“因为我会想到平时爸爸的好,爸爸给你买糖葫芦,给你买积木,还给你表演机关枪迫击炮呢,你说爸爸爱不爱你?”
“爱,超爱!”
可不是超爱嘛,知道闺女爱吃糖葫芦,年前他去京市出差一趟,啥也没带,就千里迢迢给闺女带了二十串糖葫芦回来,把同行的陈老笑得不行。
“那你爱爸爸吗?”
“当然爱。”
“那爸爸爱你不希望你伤心,你爱爸爸,是不是也不希望爸爸伤心?”爱都是相互的。
“是。”
“所以,爸爸这几天伤心惨了,你应该怎么做呀?”
“哄爸爸,让爸爸开心。”说着,小丫头茅塞顿开,“妈妈,我们给爸爸做红烧肉吧,爸爸最喜欢吃甜甜的红烧肉啦。”
清音哈哈大笑,当然要配合,“好,明天一早叫奶奶买肉回来。”
被拒绝,不如愿,本就是人生常态,因为一次的拒绝而否决了这个人以前的付出,鱼鱼要是养成这种性格,可不好。毕竟,世界不是围着她一个人转。
她现在就想让女儿养成一个理智又不失可爱的性子,而不是公主病,所以最近她已经要求家里人不要一直夸孩子漂亮了,可以夸她勇敢,坚强,聪明,善良,美好的品质那么多,没必要一直局限在外貌上。
说实在的,在人的一生中,外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只有过硬的人品和一技之长,才是立身处世的利器。虽然太过正直和沉迷于专业会受一些挫折,但他们内心世界会更丰富更有趣,这才是清音欣赏的本质。
*
晚上顾安回来就发现,他闺女好像不生他的气了,主动搂着他脖子叫了两声“爸爸”,然后小脚搭他肚子上,呼呼大睡。
“这丫头,怎么了?”
清音笑笑,没说刚被自己教育过,“录音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顾安叹气,自从把录音磁带交给白组长后,那边倒是找到一个懂日语的同志听过,但翻译过来没有什么重要的有用信息,无非是最近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的话题,听着也就是正常的闲话家常。
“会不会找的翻译不行,要不你私底下再找个懂日语的试试?”
“我手里没有磁带备份。”
好吧,以顾安的级别,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也没资格保留备份。“那老头是什么身份?”
“我查到是机械厂一名退休的日裔工程师,以前随r军前来,先是在东北开拓团里,后来调到书城机械厂,从事农用机械研究,战败后没回国,就一直留在这边,先后从事过中学教师、机械工程师等多项工作。因为他的日裔身份,在龙国过得不太顺利,一直没能正常的恋爱结婚,但周围认识的人都说他性格不错,和蔼可亲,乐于助人。”
清音知道开拓团的事,当年来的人可不少,男女老幼都有,有些是自愿的,但也有是被迫过来的,就不知道这老头是属于哪种情况。
“他认识崔小波,对外宣称是因为崔小波当年从地窖里被救出来后,曾在他执教的班级里上过一段时间学,俩人是师徒情谊。”
好嘛,这绕来绕去,逻辑又闭环了,崔小波会说日语似乎又能说得通了。
但清音不信邪,“崔小波肯定有问题,不说我的直觉,就是他故意在家里放收音机这条就不对劲。”
结果第二天中午,顾安还没下班,忽然见刚子急慌慌来找他,“安子哥,有事儿。”
“进来说。”
他的办公室是安全的,顾安把门关上,“怎么?”
“上次你不是让我找人跟着那日本老头嘛,你猜他今天去了哪里?”
“说。”
“马二家,还跟肖老太太聊了很久才出门,他居然认识肖莲英,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安心头疑惑,肖老太太应该是没什么的,毕竟也算同时代人,奇怪的是他俩居然认识?但一想到老太太以前的经历,或许俩人在司令部的时候认识,这也说得过去。“行,你先回去,这件事我知道了。”
因为拿不准这事,顾安晚上就跟清音提了一嘴,谁知清音却面色一愣,“你说那个日本老头认识小莲英?”
“有可能。”
清音忽然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崔小波肯定是r国人,或者至少有一半的r国基因。”
“怎么说?”这跨度是不是跳得太大了。
“我就说怎么第一眼看见他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可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因为他长得像岗村次郎!”清音见过岗村次郎的照片,知道他长什么样,又在上辈子看过电视剧,恰巧那位煤老板找的男演员跟岗村次郎也有七八分相似,后来还成为全国上下都知道的大叔专业户演员。
很多电视剧里都有他的身影,所以她对这个长相的人会有点面熟,但崔小波只是跟岗村次郎有点像,没有达到很高的相似度,所以她一直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说崔小波跟岗村次郎有血缘关系?”
“对。”清音可以肯定,自己从一开始就觉得熟悉,不是因为对崔小波有偏见,就是真的见过类似的长相。
顾安是知道清音的识人认人本事的,她几乎从不会脸盲,见过一次的人都会有点印象,“岗村家兄妹六个,死了老大,岗村本人应该也无儿无女,老六在r国当教授,那只剩老三和一对龙凤胎,但都畸形……会具备生育能力吗?”当年跟着岗村来龙国的是龙凤胎,后来眼看战败,岗村就让人先将弟弟妹妹送回岛国。
清音不确定,“只能调查看看,很多事情也不是医学能解释清楚的。”
只不过这件事的调查难度更大,毕竟他们要调查的人不是在龙国境内,白组长那边也没能力,需要何进步帮忙协调。但知道顾安这个发现非常重要,何进步第二天就想法子给他联系上了那边的人,让他等消息。
***
漫长的冬天即将过完的时候,迎来了1979年的春节,春节过后,鱼鱼小朋友即将满四周岁,而清音也成为一名大二生。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就在去年年底,那场举世闻名的会议之后,改革开放的春风率先在南方吹起来,沉睡的国度开始苏醒,社会面貌日新月异,老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
杏花胡同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而整个16号院最大的变化还是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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