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收养清音的爷爷是一位赤脚医生,虽然在农村闲云野鹤,但医术却出奇的高明,不仅得到十里八村的认可,还有很多城里人慕名前来,她随侍左右,还没学说话就先会背药性赋汤头歌诀,会写字后跟着抄方、出诊,见过的病人也不比一般医生见的少。
以她的经验来说,二丫的病不算严重,只需要吃两副调理脾胃的中药就成,倒是大丫……
对上她的目光,大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利索起身,拿出一根红绳翻起来。
十指纤细而灵活,犹如小精灵一般,偶尔翻出一个复杂的花样,还冲清音得意的扬扬眉毛,好一个神采飞扬。
“大叔,恕我直言,你家二丫的病不严重,没必要到处求医,回去给她多吃点山药就行,倒是你家大丫的情况,有点……”
为了不吓到小孩子,她压低声音,凑到大爷耳边:“大丫的情况比她妹妹严重多了,要是不重视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独臂大爷见她看出二丫生病并不意外,可她居然说二丫治了几个月大小医院跑遍都不见效的咳嗽居然是小病?
反倒是一直活蹦乱跳小猴子似的大丫病情严重?
放屁!
大爷本来刚对她升起的好感,瞬间就没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诅咒大丫生病?”
清音连忙解释自己不是诅咒,但独臂大爷懒得听,挥手赶苍蝇似的,“走走走,别来烦我。”
他出来摆摊这段时间,没少遇到围观的,有的想看他挣多少钱,有的想看他热闹,还有的则是想抓他把柄,但像今天这样一来就诅咒大丫生病的,却是第一次。
“你是谁派来的,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
清音一头雾水,“您误会了,没人派我来,我是住在杏花胡同16号院的老清家闺女,我父亲是清老大夫,您应该听说过。”
独臂大爷这才怔了怔,细细打量她,眉眼之间确实像。
“行了,你走吧。”老清对他有恩。
清音见他态度软和下来,还是打算再提醒一下:“大丫的情况不能受惊,你们切记。”
老头挥挥手,正打算收摊,马路上驶来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一名中等个子的中年人下来,“爸。”
刘老头脸一臭,“谁是你爸,我可有不起你这么出息的儿子。”
“爸爸!”大丫却不管姥爷的臭脸,神采奕奕,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挂男人身上,“爸爸你怎么都不回家呀,我和妹妹好想你呀。”
男人抱抱她,又一把接过小女儿抱着,看她面色青黄青黄的,像一根蔫头耷脑的小豆芽菜,心疼极了,“以前那些大夫看不好没事,爸爸这次找的是省医院儿科主任,是咱们领导帮忙联系的,说最擅长治的就是小儿内科疾病。”
老头依然臭脸。
大丫隐隐知道姥爷不喜欢爸爸,想要转移话题,连忙将刚才有个大姐姐说她生病的事说了,瞿建军笑笑,“你活蹦乱跳猴子似的,怎么可能生病,估计是遇上什么江湖郎中了。”
大女儿叫肚子饿,小女儿也精神不济,瞿建军就不急着去医院,先带她们到对面的国营饭店吃饭再说,一路上大女儿叽叽喳喳活泼得像只小鸟,说到激动处还手舞足蹈,可把瞿建军逗得不行。
连带着臭脸老头被劝着,也半推半过去了。
瞿建军站在玻璃橱窗外点菜,大丫还跟着跑过去,东张西望。
橱窗旁的墙上挖出一个小门,直通后厨,方便平时上下菜,本来也没什么,但大丫实在是好奇心太重,头伸进去一瞄一瞄的。
瞿建军忙着跟厨师交代老丈人不吃什么,忽然就听一声尖叫,他反应迅速,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就见大女儿倒地不起。
他忙过去一把抱起孩子,后厨的人说:“这孩子刚才看见我杀鸡,估摸着是被吓到了。”
刘大叔也忙过来,“大丫见不得血,以前大夫就说她这个叫啥晕血症。”
“好了好了,不怕了啊,没啦没啦,咱们回家。”他像平时一样轻拍孩子的背,按照惯例,几秒钟就能缓过来,这真是没法子,胆子贼大的孩子,偏偏得了见不得血的毛病。
可今天却很反常,大丫不仅没醒过来,还忽然抽搐起来,手脚像蜈蚣一样蠕动,从一开始的翻白眼,到很快口吐白沫。
瞿建军也懵了,他曾在电话里听丈母娘提起过大女儿晕血,但这分明不是晕血啊……
其他食客见状,连忙说:“掐人中,快!”
“这是羊癫疯,赶紧筷子,塞嘴里,别让她咬到舌头。”
瞿建军心里发慌,但军人的素养还是让他冷静下来,按照众人说的,先把筷子横着塞大女儿嘴里,又掐她人中。
掐了一下,没反应,他以为是自己力道轻了,狠狠心,用力,还是没反应,抽搐甚至还越来越快了。
没几下,孩子人中那里都被掐破出血了,有个老妇人忽然小声说:“这,会不会是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中……中那个了?”
哪怕没敢说中邪,周围人还是立马闪开,离她两米远,这年头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啥叫破四旧,就破她这样的!
刘大叔自然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四下里寻找,忽然眼睛一亮,冲着外头大喊:“小女同志等一下!”
第006章
清音正琢磨吃点啥好,附近就这一家国营饭店,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忽然有个人影跑过来一把拉住她,“小女同志你还记得我吗,刘老头,请你帮我大孙女看看。”
清音很快反应过来,估摸着是自己想的情况,跑得比刘大叔还快。
果然,一刻钟前还活蹦乱跳神采飞扬的女孩,此时浑身抽搐得犹如一条蜈蚣,嘴巴里还有源源不断的白沫涌出……这个情况她跟着爷爷见过很多,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农村,来不及送到大医院,都是送他们家来的,有的是正在发作,有的是发作完,但没多久还会继续发作。
“不要抱着,把她头歪过来,对,让口水流出来,千万别呛着。”来个吸入性肺炎可不值当。
瞿建军连忙照做,把大女儿放平在地面上,歪头。
清音蹲下.身,摸了摸女孩的桡动脉,果真是癫痫发作。
她当时就提醒过独臂大叔,其实大孙女的病比小孙女更严重,但她没机会说完,人家就不乐意听了。
清音也不计较,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圈,从一位大娘头巾上摘下一根缝衣服的针,二话不说直接扎进女孩的合谷穴,心里默念爷爷的心法口诀,让病人在最快时间内得气。
众人都有点回不过神,当定睛一看,顿时傻眼——女孩的抽搐居然神奇的止住了,白眼也不翻了,白沫也不吐了!
这从扎进去到止住症状,也就半分钟的事吧!
众人虽然惊诧,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到她。
大概两分钟后,女孩悠悠转醒,就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忘了发生什么事,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看见杀鸡的那一刻。
刘大叔抱着她轻轻拍,不敢说这次跟以前不一样,这差点人就没了啊,瞿建军整个人也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浑身肌肉崩得发痛。
“谢谢你,同志。”他起身,冲着清音深深地鞠了一躬。
清音上辈子虽然年轻,但见过的场面是真不少,此时面上依然不卑不亢,“没事,只是这孩子的癫痫今天恐怕是第一次发,你们去医院正规治疗一下,避免以后加重才行。”越早治疗效果越好,预后也越好。
“好,我们待会儿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对了,你是不是刚才就看出来孩子有癫痫的?”
清音点点头,“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她母亲是不是怀她的时候受过惊吓?”
瞿建军一惊,这事只有家里少数几个人知道。
“是,你怎么知道?”
清音自然是看出来的,她跟着爷爷行医多年,这种先天性癫痫的孩子看着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只是这种细微的差别一般医生看不出来,他们看过足够多的样本,爷爷又自有一套辨别方式而已。
“想不到小同志年纪轻轻医术居然如此了得。”
“是啊,这用眼睛就能看出脑袋里的病,简直神医啊!”
“我咋看着她眼熟,是不是杏花胡同十六号的老清家……”
“对,清老大夫!”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清老大夫的老来女,以前大家还惋惜清家医术没有传人,可今天一看,医术没失传,只是穿女不传男。
清音也不好多做解释,只是顺便又看了小女孩一眼,“你家二女儿的病,也不用吃什么药,平时多吃点山药扁豆就行,记住别吃太多甜食和油腻的补汤。”
以前的医生一直看不好,估计是下意识的以为咳嗽就是肺上的疾病,但古人有云“五脏六腑皆能令人咳”,她的病位其实在脾胃,脾胃好了咳嗽自然也就好了,只知道治肺,那就是用力用错了地方。
瞿建军听得一知半解,“好好好,我记下了,回家我就让人给她做山药扁豆稀饭,可以不?”
“可以。”想到稀饭,清音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杏花胡同十六号院找我,我叫清音。”
大家看着她小小年纪,脊背笔直,颇有两分清老爷子遗风,倒是无人怀疑她的医术。
毕竟,在东城区这一带的底层老百姓中,清老大夫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受益。
瞿建军把孩子抱上车,刘大叔想了想还是别扭着坐上车子后座,“那什么山药扁豆稀饭,她们姥姥会做。”就不用回你们瞿家了。
瞿建军从后视镜里看他神色,叹息一声:“爸,您跟我生气我理解,但大丫二丫是我亲生孩子,我不会害她们,您怎么还是不信呢?”
“我当年就是轻信你的承诺,让小芳跟着你,吃了那么多苦生下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人就没了……你也别拿不会害她们说事儿,有后娘就有后爹,你能为我闺女守几年?就是你能守,你们瞿家愿意吗?”
瞿建军叹气,说来说去,又回到根源问题上,老丈人不信瞿家。
但瞿家以前确实亏待过妻子,妻子怀大丫的时候受惊就是最好证明,现在大丫的癫痫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都是他没本事,没能护住妻女。
当年妻子出事后,老丈人凭着一条独臂直接杀到瞿家,把瞿家砸了个稀巴烂,还将俩外孙女带回家,给她们更名改姓,从此再未回过瞿家。哪怕过年时候,瞿家两老上门叫孩子,刘大叔也不让她们回去。
瞿家,是害了他闺女的地方,他们虽然是一介平民,但养活俩孩子也饿不死。
这几年瞿建军经常来看望孩子,给的钱老两口也不要,倒是买的衣服玩具文具这些,他们看孩子实在喜欢,才没扔出门外。
今天,老丈人也是看在孩子高兴的份上,才跟着来下馆子,丈母娘就直接不来。
瞿建军把车子拐进刘家住的胡同,先让俩闺女回去休息一会儿,说好明天早上过来接她们去医院检查,他要先去医院安排一下,顺便还有个事……
开着车子,很快来到杏花胡同的某个院子门口,按一长一短两声喇叭,很快从里出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表面看着流里流气,眼睛却在警觉地打量周围环境。
瞿建军把车玻璃放下,“安子上车。”
“建军哥。”年轻人四下里一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灵巧地窜上车,从怀里掏出巴掌大一个小包,“找到了,在市第三化肥厂家属区,这是他们用的东西。”
瞿建军接过来,闻了闻,立马就皱眉。
“对,上次你不是说让关注那几个倒爷的动态嘛,我一直没注意,前几天有个兄弟忽然说化肥厂丢了东西,是一批硝酸磷肥,我以前曾听……说过,这种东西能生产出硝.酸.铵,这玩意儿在某些地方是制作土.炸.药的的原料。”
“原来如此。”长久以来困扰他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瞿建军难得的舒口气,“上面一直在查他们到底哪儿来的东西,原来是自己制作的,这样你先别打草惊蛇。”
“好嘞,我让人远远地看着,我那兄弟从小就在化肥厂家属区长大,知根知底,人也普通,轻易不会被怀疑。”
瞿建军还是不放心,又交代几句,毕竟那玩意儿的威力谁都知道,逼急了来个鱼死网破,鬼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会不会把整个书城市给掀翻。
“对了,以前我好像听你哥说过,你从小订了个娃娃亲,说等对方满十八岁就结婚,是不是快了?”
顾安嘴角抽搐,“那都老人喝高了说的,不当真。”
“你年纪也不小了,婚书都写下了,怎么能不当真,看着要是合适就把婚结了吧,也好让你妈安心。”
顾安低头不说话,他压根就不喜欢小清音那种黄毛丫头,他要怎么说?以前说过,他妈就说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当年他们全家人的命都是清老爷子救的,清老爷子的托付他们不能忘,还说什么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和老顾也没感情,结婚前甚至都没见过面,这么多年不也过得好好的?
反正,最终都会归结为他顾安想要忘恩负义,动辄鸡毛掸子伺候。
“建军哥,你说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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