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央放松了不少,缓缓道:“王府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也不容易。”
男主向来诚以待人,庄冬卿问过的话,几乎都会回,故而下半句李央又往前答道,“瘦,是吧,都说我瘦了很多,我倒是不觉得,就……”低下头,又露出个苦笑,“不知不觉这样了。”
庄冬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话稠,要是哪句不中听了,李兄你不理睬便是。”
“倒也没有不想讲……”
盯着面前的庄冬卿,慢慢竟是红了眼眶,李央艰涩道,“说来奇怪,近来见了那么多人,旁人也还好,见着冬卿兄,反倒许多心里话都涌了上来。”
飞快地揩了下眼睛,“见笑了。”
庄冬卿明白的。
他小姨走的时候,他差不多就和李央一般大。
当时……
总之其中种种不容易,庄冬卿都懂,而李央面对的情形更复杂,淑妃是老皇帝弃车保帅的那个车,毒死的又偏要对外说是病死,古代又最讲究礼仪,皇宫大内的,不同死法,或许做的法事诵的经都有差别,李央夹在其中,想必是极难过的。
庄冬卿也坐下来,温声道,“没事,没什么的。”
“我……姨娘走的时候,我年纪也不大。”
“你也不必强撑着,这么大的事,哪里会有人不伤心的。”
又给李央递台阶道,“有什么你想说的我都听着,你不想说,就不说,都行的。”
“若是淑妃娘娘在天有灵,见你这般郁郁,怕是也不安的。”
不知道哪句触动了李央,话落,竟是见着李央泪水滚滚而下。
庄冬卿一时间僵住,李央又赔罪一句,连忙转了身,抬袖去擦眼泪。
庄冬卿有些无措,遥遥看了柳七一眼,柳七却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走远。
不多时,柳七端了一盘东西回来,也不亲自送,转手交给了李央的太监,由太监拿了过来,庄冬卿才看清,是擦手脸的热巾子。
上京的大型酒楼和茶坊,是会提供这些清洁的用品。
太监伺候着李央,低声劝着。
庄冬卿拍着李央的背脊,想劝别伤心前,又顿住,咬了咬牙,干脆道,“你要是想哭,就哭会儿吧,这儿在宫外,边上也没什么人,回了宫,你怕是不好再发作了。”
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句句话都像是开了光,李央听完,果然更伤心了。
庄冬卿还有些怕周围人瞧见。
宽慰了李央一会儿,一回头,发现周遭零星的几个人竟是都离开了。
远处的柳七又对庄冬卿点了点头。
庄冬卿会意,心内感慨柳七的伶俐,转头集中精力在李央身上了。
算是低泣了一阵,其实也没多久,许是并不如此在外人面前发泄过情绪,哭完,李央还有些不好意思。
庄冬卿担忧,“你在宫里还好吧?”
闻言,李央的赧然又快速消退,想了想,浅浅摇了摇头。
声音极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我想给母妃做一场法事,父皇不允。”
死老皇帝。
心里骂着,面上却只得劝,“人死不能复生,淑妃娘娘最牵挂的应当就是你,若是她泉下有知,你保重好身体,怕是比什么法事都重要。”
“是吗?”竟是带上了哽咽。
庄冬卿连连点头,“肯定。”
李央又低下了头。
庄冬卿:“如今废太子也处死了,淑妃娘娘算是大仇得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父皇心里也难过的,你回了宫别和他犟。”
“没,我只是……”李央低低道,“父皇传了我几次,我都没去,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如果不知道,先不见也好,免得失了分寸,离了心。”
老皇帝那么鸡贼,李央要是藏不好怨怼,只怕见了也是生分。
李央苦笑:“三德也这般劝我。”
三德便是他的贴身太监。
“是的,宽宽心,先保重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李央又抬头看庄冬卿。
实在是可怜,眼神看得庄冬卿也跟着难受。
那神色复杂,蓦的道,“之前王爷就说过我,我当时还有点不服气,觉得他小题大做,没成想,是我浅薄了。”
“啊?”
这事儿庄冬卿一点不知道。
李央也不欲多说,只道,“就是你被三哥为难过后,猎场上碰见了,王爷让我近来别去找你,说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就别拖累别人了。”
其实话并不好听。
但那件事李央确实有责任,也就忍了下来。
当然,也就说了一两句,岑砚向来不在陌生人事上多废心思。
未料竟是一语成谶。
自从母妃走后,李央才开始真正地认清了宫廷,见识到人心冷暖,世态炎凉。
李央抹了把脸,感受复杂道,“只是想来有些唏嘘。”
“就觉着,有时候大家都说不好的,未必真的不好。”
比如岑砚,庄冬卿去了王府,其实过得挺不错的,至少岑砚肯为他出头。
“人人称颂的,也未必真的好。”
比如往日里在他眼中慈爱英明的父皇。
庄冬卿叹了口气,“你开始长大了。”
而你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
郝三进得包厢,行了个礼,汇报道,“已经将周围埋伏的眼线清理了。”
“三皇子四皇子的人都有,还有两个其他皇子的人。”
岑砚只点了点头。
想了下,问,“这是李央近来头一次出宫吧?”
“是。”
“陛下没派人跟着?”
郝三如实道,“未曾瞧见。”
岑砚扬了扬眉,心中有了思量,不再多言。
又一阵,庄冬卿回来了,瞧着神情低落,在岑砚边上坐下了。
岑砚推了一盏花泡的茶水给他,庄冬卿喝了,又推了两块果子过去,庄冬卿顺手拿起就囫囵咬了一块下肚。
“呼~”
就着茶果,咕嘟嘟把剩下的茶水喝干,庄冬卿长出了一口气。
“难受了?”岑砚问他。
庄冬卿想了想,“也不,就是有些感慨吧。”
岑砚:“没了淑妃,他要走的路还长。”
庄冬卿点头,想到什么,问岑砚:“你什么时候来的上京啊?”
岑砚诧异,以为庄冬卿会聊一会李央,结果话头却是转到了自己身上,“十二岁上。”
“好小哦。”
岑砚:“不算了,皇子们三岁启蒙,十一二岁,已经学了不少东西了。”
庄冬卿:“你又不是他们,比对着受那些罪干嘛。”
岑砚听得愣了愣。
庄冬卿又看向岑砚,眼神清透:“那你当时来了习惯吗?”
“听真话?”
庄冬卿点头。
岑砚:“自然不。”
“上京城内,规矩大,哪哪儿又都是贵人,跑马还需要去马场,能习惯什么。”
庄冬卿捧着脸,自然而然道,“必定很不容易吧,在封地王府就是最大的,入了宫谁谁都有来头,关键人多了是非就多,说话拐弯抹角的,费心劳神。”
“瞧我,明知道还问,戳人痛处。”
“刚我说一句,李央难受一句,是我嘴笨了。”
岑砚眉目舒展,倒不介怀,“都是以前的事了。”
庄冬卿:“那你刚入宫的时候,有人欺负你吗?”
岑砚想了想,徐徐道,“李卓是个混不吝的,经常借着自己身份,欺压别的皇子,你别看他现在和老四平分秋色,小时候,论心机手段,老四可不是他的对手。”
“刚入宫那阵,忘了,背文章还是射箭,我跟在他后面,抢了头筹,他觉得是我故意抢了他风头。”
李卓便是三皇子,之前庄冬卿见的那个疯批。
“后面故意找麻烦吧,小打小闹的我没管,有一次不见了柳七,周遭人说他架着柳七,去了内务府,说是宫内不能有男子,柳七也不是贵人,要带着柳七去净身,净了身才好留在宫里伺候我。”
庄冬卿嘴张开了,不可置信,转头看向柳七。
得到柳七的应承,“是有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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