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前段时间也自杀了。她想和爸爸一起,所以我过来了。”
路舟看了叶轻尘一眼,只见她怀中抱着的是一个绸布包裹的盒子。
“我也想过,跟她一起过去。但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难受。
我以为像妈妈那样很容易,最后发现其实很难。”
“我懂事后记得的第一件事,是当时和学长在楼梯的时候,只有那时是天真地开心着。”
“我对爸爸没有一点记忆。他们分开后,我就和妈妈一直在那栋楼里生活。
她每天在家里看书,画画,给我讲他们的故事。”
“当我开始上学识字,真的懂事后,我问过她,恨爸爸吗,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
“她说,‘你爸爸是个很伟大的人。他在实现自己的理想,但他怕拖累我们,或者说我们只是他的累赘。
所以我理解他,但是也无法原谅他。恨多了就只剩下爱了。’”
“她理解他吗?”路舟喃呐了句。
“我不敢和谁有交集,不敢说话。上学的时候,是我外公带着我去学校。
我看着同学,感觉他们不像我的同学,就像我感觉爸爸妈妈不像我的爸妈一样。”
“后来我外公也走了,妈妈就开始理楼下的店。”
“我笑着,就像是假的一样。我活着,就像一直活在笼子里。
然后他们都走了,我才发现原来他们在当年就已经死了,一个忘了爱,一个只有爱。
原来我一直活在世界里,只是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只是怕被拒绝而已。”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并非向路舟述说,而仅仅是为了将所有事情吐露出来。
“我以为我变成了像他们一样,但是我现在却又感觉很难受。
我也很想开心,可是却做不到。我也很想有朋友,可是却不敢去触碰。”
“明明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好好活着。”
路舟看着叶轻尘,她红着鼻子,任由两行清泪不停滑落,滴落在骨灰盒上。
路舟打开双闪,将车停在路边,莫名间,他说了句,“对不起。”
她抹了抹眼泪,摇着头。
“你接着说,我听着。”
车灯闪动,嘀嗒嘀嗒地发出轻微的声响,车厢里却再次安静起来。
......
路舟叹了口气,拿起电话。
“喂妈。”
“啊儿子,小叶接上没有。”
“接上了,我先带她转转。”
“......啊?行吧。早点回来。”
“好,先挂了。”
路舟挂断电话后,重新打着吉普,沿着公路漫无目标地前行。
“去过海边吗?”
叶轻尘摇了摇头。
“得嘞,那就走着。”
也不管叶轻尘的表情变幻,路舟直接驾驶着车开上了省道。
半小时后,车辆上了滨海公路。
公路沿着海岸线的高坡修建,从车上往窗外望去,就能看到天海连成一片,他放慢车速,摇下两边的车窗,任由海风吹拂而进。
“感觉怎么样?”
叶轻尘楞了楞,没有说话。
路舟则是在想,“至少把你眼泪吹干了。”
不一会,路舟开到了一片海滩,他将车泊好,“走,下车看看。”
叶轻尘抱着骨灰盒,从另一侧下了车。
“把盒子放车上吧。”
她显得有些担心,路舟则是走到她身边将盒子接过后放在了车上,随后拉着她的手就往海滩走去。
起初,叶轻尘还有些抗拒,但最后也就任由着路舟带着她往前走。
四月,海边的人也不少,但下水的不多,大多是在岸上游玩。
路舟松开叶轻尘的手后,脱下了他的外套将之搭在叶轻尘身上,而后直接脱了鞋袜,卷起裤腿,走下沙滩,一边回头指了指叶轻尘脚底示意。
二人拎着鞋子走在沙滩上,“你知道吗,滨海的海水是甜的。”
叶轻尘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
路舟也不多说,将鞋子放下后,他蹲下身子用手捧了些海水,咕噜地一饮而尽,表情洋溢着满足感,“啊!真甜,好喝!”
随后又怂恿着身边的叶轻尘,“来,你也尝尝。”
叶轻尘学着路舟捧起一掌海水,海水掺杂着细小的沙子显得有些浑浊,这让她有些迟疑。
路舟笑着使劲怂恿,“试试,不试了怎么知道。”
她听了后,小小地抿了一口,眉头却微微有些皱了起来。
路舟蹲下看着叶轻尘的表情,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噗呲笑出了声,连带着也多少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拨拉了叶轻尘的手,将海水撒回海里,拉着她在浅滩边上走。
海水漫舞着拍打在两人的脚脖子上,二人便沿着浅滩一直往前走着。
......
不知走过了多远,路舟回头看着被海水冲刷殆尽的脚印,一边说道。
“小时候第一次来海边,我爸也是这么骗过我。
他当时还给我说了番话,‘你感觉是苦的,其实它一直都是甜的’。
十岁看海,我一直觉得他就是在胡诌。
十八的时候独自一人再来,感觉它就一直都是苦的,化学老师也是这么说。
现在,我却觉得我爸说的话,像是是对的。”
他看向叶轻尘,“你觉得呢?”
叶轻尘看着路舟的眼睛,说,“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感觉好多了。”
路舟嘿嘿一笑,“是吧。那给爷笑一个。”
叶轻尘微微扬起嘴角,路舟看着这刻的情景,却只感这是他这一生中未曾见过的景象。
她红着鼻子,脸颊有些许泪痕,笑得很勉强。
她卑微而渺小,稀疏平常,如同尘埃一般。
她有着坚硬的外壳,有着自己的棱角,不曾在他人的生命里留下过多足迹。
她就像千千万万颗砂砾中的一颗,在海水的拍打下随着浪潮飘荡。
但在这此情此景,在这海天之间,在旧事和新生的交缠之下,这一颗尘埃在路舟眼中却如同钻石般夺目。
像是没有任何理由,又像是有数不清的理由,或者这本身就毫无道理可言。他悠然地想到。
路舟情不自禁地轻握了叶轻尘的手,而后松开。
他将双手握成喇叭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漫无边际的大海全力嘶吼着。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
“请全部带走。”
......
一旁惊呆了的叶轻尘摁着耳朵,看着因声嘶力竭而面红耳赤的路舟,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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