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三娘一声喊,比什么都管用,那些土匪可算是不嚷嚷了,也不叫喊着上好酒,就埋头苦吃。
食堂的厨房内,胖的下巴快成千层饼的大师傅擦了擦额头的汗,拉着缩在墙角的护卫说悄悄话。
“今儿外头是来了哪路神仙?猪托生的都不至于吃这么多!我上次出去买的食材都要见底儿了!”
“哎呀,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吞那么多,你买的那点儿东西连猫儿都喂不饱,你还说什么要食材新鲜,现在好了,饭不够吃了!今儿来的全是侍郎大人的客人,若是亏待了他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少威胁我,你拿的少了还是吃的少了?我要是出了事,第一个拽你一起掉坑!”
大师傅嘴硬的怼了对方两句,护卫翻了个白眼。
两人平日里称兄道弟,今儿大难临头,就直接反目成仇。
好在他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最后东拼西凑,还是将那群邢家庄的人给喂饱了。
只是这口气还没有彻底松下去,他们就被元石陆带着属下给抓走审问去了。
一个护卫一个伙夫,两人职位不高,但混迹于底层,绝对知道不少东西。
另一头邢三娘在酒足饭饱之后,见到了沈玉耀。
沈玉耀还是穿着普通富家千金的衣服,但邢三娘绝对不会将她看做普通的富家千金,甚至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若她的猜测属实,那她当真是要走大运了!
“见过曲姑娘。”邢三娘少见的还冲沈玉耀行了个礼,虽然是很有江湖气息的抱拳礼。
沈玉耀笑着点点头,受下此礼,邢三娘当真是个妙人,硬气的时候真硬气,怂的时候也会秒认怂。
这才是真正懂得变通的灵活性子。
“坐,为邢姑娘上茶。”
“不必了不必了,刚刚吃的酒足饭饱,此刻是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邢三娘一看是于三要上前给自己端茶送水,吓得连忙拒绝,让这等高手服侍她,她心里都发虚。
沈玉耀不强求,“不知食堂的饭菜可合你胃口?”
“合!好吃的很,不愧是丁县令送到造船厂的厨子,宫里的御厨也不过如此了。”
邢三娘想想那小滋味都觉得美,造船厂的人天天都吃这么好吃的饭菜,怪不得来了之后,一个个都胖了好几圈。
“丁县令送来的厨子?这倒是没听说。”沈玉耀记得她当初定下规矩,每一个进入造船厂的人,都得是有自由身的平民。
不让奴仆进来,不是因为沈玉耀看不起奴仆,是因为奴仆是他人安插探子最简单的一条路,而且一群工匠在搞建筑,能配置好后勤人员就行了,干嘛还要让奴仆进来?
真要是过来吃香的喝辣的,那就不是干事儿的样子,迟早都被腐蚀的懒了。
现在看来,她这条规定,好像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你才刚来一天,打哪儿听说去啊。朝廷说了,进造船厂的人和外面招来的工匠,都得是没有主家的清白平民。所以他们不是丁家人,他们只是凑巧姓丁而已。”
邢三娘对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很是不屑,在她看来,丁县令和造船厂就是一波人,全都是朝廷的官员,而朝廷的规定那就是说给百姓听的,真信了就是百姓自己傻。
比如这一条,那不就是左手倒右手吗?
沈玉耀大概猜到为什么造船厂进度迟迟不对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如果是之前,沈玉耀或许会派人再去查看,有个七八分的把握再动手,但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现在是太女。
身为太女,总是有一些特权的。
朗沪宁怕得罪太后,沈玉耀可不怕,况且郑家罪大恶极,不尊皇命还私藏钱款,查出来绝对够郑家再被灭门一次了。
没必要小心行动。
于是沈玉耀直接问邢三娘,“你告诉了我一个很重要的消息,为表感谢,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眼下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若是把握住,以后可以平步青云,成就一方传奇,若是把握不住,倒也无妨,静待下次便是。”
“好机会找上门,再把握不住我就是猪!曲姑娘,你尽管说明白,无论是多难得事情,哪怕你是想让我帮你取来那丁县令的脑袋,我都能做到!”
“邢姑娘,既然你已经为我家姑娘效力,可改口自称属下。”
于三在邢三娘说完话后,提醒了一句。
她被邢三娘一口一个我刺激的不行,之前邢三娘是无关人士,说也就说了,现在都已经成为同一个阵营,还一点儿礼仪不知,太过贻笑大方。
邢三娘性情顽劣,但不是丝毫不知好歹,此刻于三说了,她马上就挺了进去,并且改正了。
“属下没读过什么书,日后若有冒犯姑娘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沈玉耀见邢三娘突然如此乖巧,有些惊讶,“你这就臣服于我了?难道你不怕我将你反手卖了?”
“我、不是,属下自认有几分看人的本领,曲姑娘不是那阴损之辈,况且属下也有几分猜出姑娘的来历,读书人都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属下肯定要牢牢把握。”
邢三娘活下来的智慧,就是人要懂得能屈能伸。
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仗着自己有几分能耐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往往死的最快。
正因为这种性格,所以在造船厂门口时,即便不情不愿,邢三娘还是跟着沈玉耀进来了。
“你猜出我的身份了?那你说说,我是谁?”
沈玉耀有点儿好奇,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有人都是封建思想深入骨髓,连原主都一样,尊卑分明体现在每一处地方。
邢三娘同样生活在古代,面对太女,难道她还会如此随意?真是如此的话,沈玉耀可要对邢三娘刮目相看了。
能对抗整个社会的人,都是勇者。
“属下斗胆一猜,曲姑娘应该和当今皇后的母族曲家有关系吧!”
“不错。”
邢三娘咧嘴一笑,“那一定就是曲家的小姐!听闻皇帝前段时间封了个公主做太女,我那时候就在想,既然公主能当太女,那我身为女子,自当也能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大事!造船厂本就是太女提出的主意,曲小姐一定是追随太女,为太女奔走办事的人!”
激动的时候,她又忘了自称属下了。
沈玉耀闻言有点高兴又有点哭笑不得。
邢三娘确实很聪明,但她对京城不了解,不知道曲家没有什么小姐。
而且脑洞开的不够大。
大概是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皇室的一切都显得很遥远,即便知道他们头顶有个皇帝,皇帝立了个公主为太女,那也仅限于知道。
没有什么真实感,甚至平常也不会往遇见太女这方面去想。
毕竟皇帝和太女都住在天下最繁华的宫殿之中,若是让邢三娘住那么美的地方,还管吃管喝,一群人伺候,邢三娘保证她一步都不会往外走。
沈玉耀高兴的点,是因为她为邢三娘做了一个表率。
公主成为太女,对于许多有才学能力的女子来说,都是一个好表率,她们也会想要立事业,没人会再用女子该如何去约束她们。
因为天底下有个太女,以后还会有个女帝。
“你这样想倒也没错,刚刚你说,即便让你去取丁县令的人头也无妨,那你就去取丁县令的人头吧。”
“啊?”
邢三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向沈玉耀,沈玉耀递给她一个“你有什么问题吗?”的眼神。
邢三娘这才确定,自己真的因为一时口快,将自己给坑了!
不是,她刚刚就是打个比方啊,靠她手底下那点儿人,怎么可能将丁县令给杀了,再说杀朝廷命官,那是要被府兵追杀,被朝廷报复的。
她本质上还是想当个老实百姓,并不想和朝廷对着干。
“你既然已经猜到我们姑娘是为太女办事,就应该知道,姑娘此刻说的话,那便是太女的意思。”
于三先给邢三娘一个解释,告诉她,没必要怕,她杀了人自然有沈玉耀担着。
然后她又说道:“光你一人和你手底下那些虾兵蟹将不足以成事,姑娘此番出京,身边带了几位禁军,他们都是太女器重之人,本事非凡。此次你为辅,他们为主,明白吗?”
“他们四个是禁军啊。”邢三娘之前还在想她看上的那个家伙究竟是哪儿冒出来的,年纪轻轻武功就很不错,身上还带着那么好的装备。
说是禁军就合理了,禁军里的兵,那都是京城里最好的那一撮。
有混日子的,但不会混太久,禁军要求极高,进去容易,想要留下很难。
但就算是禁军,那也不能抢她的机会!
邢三娘猛地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不能我、属下为辅,属下有一两百弟兄呢,他们就四个人,怎么能以他们为辅!”
沈玉耀欣赏邢三娘这份力争上游的劲儿。
但是不行,因为事实是,元石陆是禁军统领,他不可能去听一个身无功名,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的话。
而且,邢三娘有天赋不错,但她没有正规学过怎么带兵,怎么突袭,她是野路子,野路子或许能出其不意,但真要上正面战场,毫无经验的野路子,绝对打不过风格成熟的正规军。
“你跟在元石陆身边,好好学学他如何派兵遣将,只要你学了他三分本事,你就再不可能被困在这小小的芦苇县了。”
沈玉耀说给邢三娘的机会,不是让她立功的机会,而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元石陆年纪轻轻能做到禁军统领,可不光是因为他祖上荣光,更不光是因为他会站队。
要知道沈玉耀刚穿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统领了,禁军里身份背景比他还雄厚的人又不是没有。
他能上去,就靠两字,能力。
沈玉耀需要邢三娘有元石陆的能力,甚至比元石陆更强的能力。
邢三娘一点就通,她怔怔看了沈玉耀两眼,最后规规矩矩的抱拳低头,“属下领命!”
一个学习的机会,多难得,她必须把握住!
平民百姓没有学习的机会,因为仅仅是生存,就已经耗尽他们全部精力。
而身为平民中的女子会更惨一些,因为假使家里有余力供给孩子学习,那一定是先紧着男子。
邢三娘在这上面还算幸运,又很不幸。
她的父母与长辈们,都死了。
老人们死在战乱之下,父母则是在从外地迁移的路上死的。
她是二姐和大哥一手带大,大哥心疼两个妹妹,宁愿苦着自己也不苦着妹妹们。
邢二娘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但又有无限的温柔。
对于邢三娘来说,她的家庭还算幸福,成长的过程中没有受到来自家人的压迫,但这个社会不同阶层的天壤之别,让她一身本领无处用,最后不得不落草为寇。
她不是没想过去正儿八经的上个学,但启蒙还好说,再深一些的学堂,就不收女学生了。
大户人家会为家中姑娘请女教习教导文学,邢三娘就算有那个钱,也没那个路子。
最后蹉跎岁月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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