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弗拉基米尔的反应比我还快,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快速地向后退了一步,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他,很难发现他几乎没有任何晃动弧度的步伐。
他在怕什么,我吗?
我出门前应该照照镜子的,能让弗拉基米尔害怕的脸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觉得有些怪异,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午安,弗洛夏。”弗拉基米尔像被试了定身术站在原地,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像是不愿惊扰安宁的时光。
我在心中默数“三···二···一···”,然后用最平稳的语气说:“午安,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像是得到允许,他越过黑暗,光线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将他笼罩,他的步伐搅动空气里的尘埃,摇曳的尘土弥散出混乱的朦胧感。
“我能坐在这里吗?”他踩着光明而来,来到我身边。
我仰着头望向停下脚步的弗拉基米尔,太阳实在太过偏爱他,他铂金色的头发蒙上一层光晕,那是灿烂的阳光,又是清冷的月色。
“可,可以。”无论看多少次,这张犹如不谙世事的圣洁的古希腊神子的脸都很难免疫,你不得不感叹上帝的不公,权利、财富也就罢了,连美丽的皮囊也要赐给罗曼诺夫们。
庆幸的是,这副诱惑着人类走进陷阱的皮囊对我而言更像伪装,满怀天真的冷酷和无知的恶意展现着独属于弗拉基米尔的残忍。
虽然得到肯定答复,弗拉基米尔仍然没有动,我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短毛编织地毯被灰尘覆盖,很难看出它原本的颜色,还有被书架边角磨破的窟窿边缘缠绕着脱线的毛团。
弗拉基米尔的洁癖众所周知,这儿在他看来也许是脏乱的垃圾场吧。我尽力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请,请坐。”
我不想错过弗拉基米尔的表情,他微微皱眉,明显感到困扰,但他的犹豫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坐下来,距离我两个拳头的距离。他的脊背挺直,没有像我一样懒散地靠在架子上。
我收回目光,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金布罗女士的课程,这个时候的问候语是什么呢?我以为自己好歹能想起一些,然而我忘记了自己可能是金布罗女士带过最糟糕的学生。
此刻大脑比窗外的雪山还要白茫茫的我,情急之下血脉觉醒,病急乱投医地给出了答案。“你,吃,奥,你用餐了吗?”
叮!不及格!我在心里默默叹气,不是可能,我一定是金布罗女士执教人生的滑铁卢。
弗拉基米尔倒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完美维持着适度的礼仪,只有忽然颤动的睫毛和不自然的停顿透露出几秒的茫然。
“没有。”即使是简单的问候,他也像是思考后才谨慎回答,他的态度让我不自觉跟着紧张,他继续补充道,“有些事情需要最后敲定。”
我讷讷地点点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认命般的伸进裤子口袋。
“给你。”我摊平手心,上面是一颗奶酪鼠尾草味的蔻蔻诺斯糖,我已经很久没吃到了,感谢玛莎记得从卢布廖夫带了一大包。我有些别扭地解释:“补充糖分。”
弗拉基米尔一时没有动作,他用一种莫名的审视目光看看我,又低头看看糖果,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像是不断衡量和计算的大型猫科动物。
手悬在半空中,横在他的胳膊前,突然我灵光一现,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抱歉,蔻蔻诺斯很甜,我忘记了你不喜欢。”
还没等我收回手,弗拉基米尔迅速从我的手心拿走那颗糖:“谢谢。”他指尖的冰凉一触而过。
“不,不是,之前的事情,你救了我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道谢。”我摩挲着手心,抛开从那里蔓延开的奇怪的感觉。
在一个星期以前,我绝对想象不到,我会和弗拉基米尔两个人靠着书架坐在粗粝破败的地毯上,一起在陈旧颓败的藏书室的窗户底下互相道谢,就算是再离奇的梦境,再天马行空的幻想也不能出现的场景真实发生了。
“叶夫根尼代替你转达了。”弗拉基米尔认真地端详着手中的蔻蔻诺斯糖,接着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这是谢礼吗?你表达谢意的方式真是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是什么意思,我刚想要反驳,回忆里相似的熟悉场景让我把话咽了回去,我看见他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嘴唇,好吧,看来他依然不喜欢。“不是,这不是正式的谢礼,索菲亚会另外准备谢礼。”
“没有必要,这颗糖已经足够了。”嘴里含着糖丝毫不影响弗拉基米尔清晰的吐字,他将糖纸展开,铺平,然后仔细地卷起来。“很甜。”
他的声音很轻,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讽刺还是赞美,也许是单纯地描述口味。
“你在看什么书?”
弗拉基米尔看见了我双腿间摊开的书,事实上很难忽略它的存在,六种语言的翻译装订本超出一般书的厚重。
如果不是他提起,我几乎忘记了这本书的存在,虽然翻过不少页,可惜内容我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艾·弗洛姆的《the art of loving》。”我匆忙地合上书,看清书名后再重新打开,“我还没有看完,这本书的遣词造句有些晦涩难懂。”
我总不能说挑选书时被书名欺骗了,以为是轻松明快的爱情故事,谁知道是有关爱的哲学艺术理论专著,晦涩枯燥的大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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