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男孩也没关系,妈妈一样爱你。妈妈会一直爱你。”
她曾轻抚孕肚,这样说道。
然而,就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真心和决意一样,林海汐一降生,命运便接连向她摆出难题。
与姐姐林海泓完全不同,襁褓中的林海汐异常难哄,动辄哭闹,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安全或满足。对此毫无经验的张洁辗转了多家医院的儿科和儿保科,求助过多位相熟或素未谋面的宝妈,非但没让林海汐的状况明显改善,自己反而因此生活失衡、生理失调,一只乳头还险些被贪嘴的林海汐咬掉。
但即便如此,即便大多数时间里受累吃痛的只有她自己,张洁依然包容着幼小的林海汐。
“你还听不懂话呢……等你能听懂了,妈妈要把你现在做的‘坏事’好好讲给你听……”
某天,林海汐终于睡下后,张洁一边清理着乳头上被撕裂的骇人的伤口,一边对着那张小小的脸蛋儿这样低语。
林栋本该是张洁最忠实可靠的战友。大女儿出生前后,他的表现趋近完美,那曾是张洁心目中最理想的丈夫形象,也是他自己最希望成为的模样。然而这次,他的表现却与之前判若两人。因林家独生子身份而在娇宠中长大成人的他,在与小女儿日复一日且愈演愈烈的缠斗中,终于放弃了成为贤夫慈父的努力。还没等张洁出月子,他就已经习惯性地避难就易、避重就轻,无论对小女儿还是妻子,都缺乏耐心和宽容。
“死崽子,掐死你得了……”
某天深夜,林栋加班回来,身心俱疲,却因林海汐的哭闹无法休息。他狠狠地丢下这句话,然后独自去了次卧。从此,他再没回主卧睡过。
林栋可以置身事外,张洁却不能。再累再难,她也得咬牙坚持。产假结束后,她又陷入家庭和工作双线作战的艰难局面。她勉强维持着,升职加薪已成奢望,女儿一晚不闹即是对她不辞辛劳的最大褒奖。
可是很快又有了新的难题,更大的难题。
林海汐五岁那年,被确诊为多动症。
婴儿期种种熬人的表现,一下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拿到医生诊断的那一刻,张洁的心是崩溃的。
幸好有母亲宽慰她、鼓励她。母亲没什么文化,说不出哲理格言,却让她心安,更感到温暖。
“又不是治不好,怕啥?治不好也不怕,有妈。”母亲这样告诉张洁。
张洁记得,从小到大,每次她遇到挫折和困难,母亲都会说,“不怕,有妈”。不是因为母亲足够强大,只因为她是她的女儿,她是她的妈。
“汐汐是我的女儿,我是汐汐的妈。”
张洁用这句话提醒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无论公婆如何冷眼相待,无论丈夫如何袖手旁观,她都毫不在意。她比以前更加用心地呵护着林海汐,也因此披上了敏感而强硬的外衣。
某天,她发现大女儿林海泓毁掉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照,林海泓把有自己的那一部分剪下,用笔尖戳烂了照片上的妹妹的脸。她不由分说,一个巴掌过去,林海泓的脸肿了半边。
某天,她被老师叫到幼儿园。此前她也曾多次被叫到幼儿园,都是因为林海汐捣乱。这一次尤其严重,一个小男孩差点儿被林海汐戳瞎眼。她表示会尽全力赔偿,却不卑不亢,对方家长怎么贬损她都没关系,但决不能冒犯她的女儿。为此,她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对方家长撕打起来,变成了她最不喜欢的泼妇模样。
后来,她发现林海汐居然挨过老师的打,虽然可能只挨过一次,但无论老师如何解释、如何道歉、如何哀求,她还是闹到了幼儿园和教育局,直至那位老师被开除才罢休。
假如张洁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毫无疑问,她便是那个完完全全地爱着林海汐的人。
只可惜,她最终还是对林海汐产生了怨意。
某天,她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一眼没照看到,林海汐便打翻了熬制中的汤药。张洁的母亲及时护住林海汐,却被沸滚的汤药烫伤了脚。母亲强忍疼痛,林海汐却看着受伤的姥姥,一脸傻笑。
那一瞬间,张洁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把林海汐推到一边。
“我真不该把你生出来。”
如果把这个怨念换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或是“你真是太气人了”“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之类的,便不会成为实质性的“咒怨”,不过张洁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她更不可能知道,尽管这个咒怨只是一闪而过,却立刻被死神记录在册。无论她以后再怎么后悔、再怎么爱护林海汐,直至她们中的一方死去,这个咒怨都不会被更改,更不会被撤销。
就这样,因为一个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怨念,张洁非但没有成为那个完完全全地爱着林海汐的人,反而继公婆、丈夫、大女儿、差点儿被戳瞎眼的小男孩的家长、被开除的幼儿园老师之后,成了针对林海汐的第七位施怨者。
“像这种有毛病的小孩,大概也很难被人‘完完全全地爱着’吧?”铭久自言自语道。
“本来还有一个人的。”
一个穿着长风衣、面戴大口罩的秃顶男人来到咖啡座前。他又高又瘦,像一具骷髅。
“离我远点儿!”霍来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别那么紧张。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会引起人类注意的。”秃顶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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