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望住颜湘,轻声着微笑问:“你让我走,是不想让我看到你被抛弃的样子,还是担心我真的会为了你自|尽?”
颜湘本能地察觉到事情在滑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都不是,我不想看见你!说好了死生不复相见,这才多久,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蒋荣生安静了一会。
他又突然问:“如果我真的自尽了,你会不会一辈子记着我?不是爱,不是伤心,不是怀念。…只是内疚,毕竟是一条命,你心最软了。”
颜湘感觉到危险,呼吸停住,泪珠挂在眼眶旁边,几乎不敢置信:“…你想做什么。”
蒋荣生笑了笑,“恶心你啊。明明讨厌我,明明最讨厌我,却又不得不感到内疚,一辈子都在辗转反侧,走不出来。不是很折磨吗?我喜欢折磨你。”
颜湘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的,“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你自己的命!那是你自己的命!你要对你自己负责!”
蒋荣生轻轻一笑:“我不在乎。我说过的,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掠夺掉你最喜欢最喜欢的东西。从此以后你梦想的幸福人生都要被我毁掉了。但是你不能死,因为你这条命是我换来的。你要是死了,那我就白死了,你对不起我。我要你一辈子清醒地想着我,讨厌我,又被愧疚折磨。”
喻安然没有耐心了,暴躁:“闭嘴!立刻扣扳机!不然就是我扣扳机了。”
蒋荣生无视,只一心一意望住颜湘的脸庞:“以后要好好活着,回蒋宅住吧,那里不再会有我,你不用逃了。蒋家的阿姨知道你平时的生活习惯,你不是很喜欢蒋家的厨师吗?以后他们都是你的了,想吃什么就叫他们做,离古宫也近,广场也在附近,沿着常安街散步很方便。药也要按时吃。我不在了,依旧每天只能玩一个小时游戏,玩多了我半夜敲你的门,吊在你床头吓死你,你胆子这么小,肯定会吓得哇哇哭…”
颜湘摇摇头,他不相信蒋荣生会做出那种选择,大声说:“我不会内疚的,你本来就是该死的,你一直对我不好,打我,骂我,还要拿自己的命来折磨我,我凭什么要愧疚,我不会的……”眼泪留下来,咸涩的,难受得好像再次溺水,海水浸透着他的肺。
喻安然打断蒋荣生:“…闭嘴,我让你闭嘴,听见没有!”
蒋荣生继续看着颜湘,认真叮嘱着:“前段时间给你陆陆续续开了很多信托,下半辈子的生活不用担心了,公司也不用你管,你安心画画就行了。西蒙还在蒋宅,它其实是只很善良的狗狗,也很喜欢你,只是太忠心了而已,……”
喻安然把颜湘的喉咙锁得更紧:“你闭嘴吗?!”
结果蒋荣生比他更狠,抬手就一枪打在了颜湘的肩膀上,血瞬间就渗了出来!
蒋荣生冷冷地:“我跟多多正在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别忘了我不在乎颜湘,再打断我,下一枪打在你的喉咙上。”
喻安然一时间被震住了。
蒋荣生眼弧微收,墨蓝色的眼神重新落在颜湘的脸上,看着他又迷茫又痛苦的泪眼,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一枪打在他肩膀上,一声痛都没叫,只小声地对蒋荣生说话,喉咙被锁死,讲话的声音有点模糊:“你不要那样做,…”
蒋荣生轻笑:“你怎么哭啦?现在就内疚上了啊。”
说着,他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你,帮他捂住眼睛。”蒋荣生命令喻安然。“颜湘会害怕。”
喻安然不动。
蒋荣生再次用枪对准颜湘。意思是他随时改变主意。
喻安然没办法,只能用手盖住颜湘的眼睛。
“多多,不要怕,闭上眼睛。”
蒋荣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如既往的低沉与缓慢。
在喻安然的手抬起来的时候,蒋荣生的眼神依旧十分沉静,没有末路的那种绝望和恐惧。
好像仅仅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坐在餐桌上,手边放着蜂蜜柠檬水,在等赖床的懒惰小狗颜湘下来吃早餐。
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游刃有余。
宛如一个强大的封闭体。
到这种时候了,依旧隐忍克制,完全不打算不表露出自己对颜湘的感情。
甚至愿意为他去死,也只是说因为想折磨他,拿人命当儿戏。
蒋荣生也确实不在乎生命。
他本来是一个很冷血的人。而拥有一种强大的责任感,说他想得到什么东西,想承担什么责任,就一定会做好,而且始终负责到底。
蒋荣生虽然平时的饮食习惯,兴趣爱好,性格特质都挺像俄罗斯人的,但是不可避免地,身上又带有蒋家的影子。
蒋家是个很古老的封建家庭,几百年的宅子,祖上的荣光与规训,长期处在阶级上位当中的傲慢,优越,与假装体面,构成了一个强权,压抑,传统的家庭。
蒋荣生在十几岁进入了这个家庭。他学习的天赋惊人,很快就融入到这种环境当中,得体的礼仪,传统又古板的中文名字,习惯掌控一切的优越感……
还有承担起所有责任的觉悟。全部扛在肩膀上,并且要一语不发,因为这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没什么好说的。
蒋家的产业是这样。
颜湘也是这样。
颜湘成为了蒋荣生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颜湘好好地活着,这是他的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
所以在责任面前,一条命完全不算什么。他愿意为他去死。
强大又别扭,始终沉默的他。
颜湘本来就笨,此刻透着模糊的泪眼,更加看不清楚面前这个男人。哭到嗓子有点疼了。
只是,只是在喻安然的手掌即将盖住颜湘的眼睛的时候,颜湘清清楚楚地从手掌的缝隙里,看到了蒋荣生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r-te6r-лю6лю.”
r-te6r-лю6лю.
颜湘的外语很差,基本一窍不通,这是他唯一能认出来的一句俄罗斯语。
是蒋荣生曾经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教过他的。是在温热唇舌交融当中学会的一句话,想忘记也很难。
我爱你。
俄罗斯语的我爱你。
良久的沉默之后。
“嘭——”
一声枪响。
第94章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蒋荣生手里那把枪的时候,没有人察觉到警察已经慢慢包围了那片悬崖,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子弹射向喻安然的小臂,血瞬间飞溅出来,喷在颜湘左脸上,热的。
颜湘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竖成一条直线,鲜血顺着他的下颌线边缘滴落,掉在沙砾上。
同时掉落的还有喻安然手里拿把枪,握不住了,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在那短短的两秒钟里,蒋荣生眼明手快俯身捞起那把枪,手腕微微一转,两抹黑色的残影在空气中转了个圈,然后下一瞬间就将两支枪控制在手里。
同时,蒋荣生伸长左手将颜湘一把拽过去,半边身体挡着,护在身后。
变故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喻安然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后面围过来无数的警察,正在一点一点地缩小包围圈。
喻安然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至悬崖的最边缘,踩着松动的石头发出“磕哒”一声。
空气中无比寂静,唯有几颗空洞的石头坠落悬崖,砸在底下的大海水面上,只是因为太过于渺小,只微微泛起一圈涟漪,而后悄无声息,沉进了海里。
颜湘知道的,他知道悬崖有多高,砸下去的时候又有多疼,也知道整个身躯沉入海中的那种无力和绝望。无法挣扎的痛苦。
颜湘擦擦眼泪,在风里大声对喻安然说:“你别后退了,哥,没事的,你没有真正伤害我,你回来吧,可能…可能会坐牢但是一定不会死刑,我会出那个原,原谅的什么东西。”
蒋荣生冷眼看着,眉眼压下来,墨蓝色的眼睛显得阴沉沉地。却还在提醒颜湘:“谅解书。”
“对,谅解书,哥,做错了事情就去坐牢,没关系的,你不要往后退。那个悬崖很高……掉下去一定会死掉。”
喻安然大吼:“你闭嘴!你闭嘴!你根本不懂…。”
颜湘几乎崩溃:“我为什么不懂,我家也破产了,我爸爸妈妈也没了,我跟你是一样的呀!!哥,真的,你不要走极端,除了你我什么也没有了,你去接受改造,或许不用坐牢呢?我有钱的,我给你请律师,等事情过去了,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好不好……”
颜湘哭着说:“……过去的人生我真的过得很痛苦,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我觉得说了也没有用,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念小时候的生活,不是想念那种不用担心钱的日子,是很想念一直有人在我身边的生活。”
喻安然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半晌之后,才轻声地:“多多……”
颜湘哽咽着:“我很没用的,哥,我根本不敢跟别人说话,所以我没有一个朋友,生命里只有爸爸妈妈和哥哥,但是……”
眼泪流到嘴里,咸涩的,颜湘继续模糊着泪眼:“但是爸爸妈妈,哥哥,你们曾经都在。可是后来都离开我了,你知道吗哥,妈妈离开我的时候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我很孤独。哥哥,所有人都走了,你也要走吗?……”
颜湘几乎乞求喻安然:“你往前走,朝着我们走过来,你回来,我会原谅你的,你打伤我也没关系,你也原谅我,好吗?你也原谅我,求求你了…”
颜湘哭得无法自已,不自觉晃着蒋荣生的手臂,仰起泪眼,对蒋荣生说:“你帮帮我,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你知道怎么把哥哥劝回来,你好好跟他说……!”
颜湘几乎是下意识地,向蒋荣生求助。
在他的潜意识里,蒋荣生无所不能。只要他想,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到。
蒋荣生低头看看颜湘肩膀上的伤口,他一动,伤口便血流不止。蒋荣生抬手,按住了颜湘乱动的手臂,随即淡淡地看向喻安然。
喻安然几乎带着仇恨的目光看着蒋荣生。
蒋荣生对着他微笑。
没有开口。
在所有人的身后,警察已经完全围过来了,木已成舟。
喻安然扯着嘴角,轻笑了一下。半晌后,摇摇头,随即转身,抬腿迈出一步——
颜湘来不及思考,一口气提前上来,跟着往前跃了一大步,纵身朝着喻安然扑过去,想拉住他。
两个人的手只在边缘微微往下一点互相触碰了两秒钟,颜湘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什么都忘记了,整个身体都探到悬崖边缘了,他一只手撑在悬崖边,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喻安然的一只手腕,因为在透支着身体的力量,颜湘说话变得很艰难,嘴唇翕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眼泪垂直掉下来,砸在喻安然的脸上。
“帮帮我……帮帮我……”颜湘在对蒋荣生说话。
蒋荣生朝着悬崖边缘的方向,淡淡地伸出手,表情既不积极也不抗拒,仿佛只是一个很礼貌的动作。
同时警察涌了上来,蒋荣生的手臂在一瞬间改变了方向,转为圈住颜湘的腰,防止他跟着一起被拽下去。
警察迅速围在颜湘的身边,开始施展救援。
颜湘吃力地:“帮我,帮我…”
喻安然的身体吊在悬崖边缘,十分平静,仰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颜湘,最后什么都没说,另外一只手伸出来,往外一抹,就把颜湘的手挣脱掉了。
颜湘感觉手上的力气一松,随后掌心空空地,眼睁睁地看着人离他而去,坠下了悬崖。
……
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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