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玄还真凝神思索了片刻:“我想象不出来你九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慕千山倏而勾唇笑了,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九岁?……长得比较好看,得了殿下的青睐。”
明玄:“……我没禽兽到那个份上吧。”
慕千山笑出声来。笑声渐歇,才漫不经心道:“当年没有。至于后来,是我追你。”
明玄手腕一停,落下一滴墨,如同茫茫大雪中融开的一片土地。
回过神来时,看到慕千山眼底噙着几分温柔的笑意。
两人字迹仿似,慕千山口述,明玄将信写好,又照着慕千山的笔迹誊抄了一遍。他将东西收拾好,扭头一看,才发现慕千山已经歪在椅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嘴上说着不严重,但沉香散对任何中毒的人来说都是折磨。身体的痛苦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精神方面,因为沉香散乃是一种会使人上瘾的毒药
书房内有张小榻,明玄把慕千山搬到小榻上,盖上被子的时候,慕千山似乎有所察觉,翻了个身,锦被也滑落而下,却伸手一把精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似乎只有在梦中,才会显露出清醒时掩藏在玩笑之下的痛苦,眉头已经蹙紧,却不出声。明玄一摸慕千山额头,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额头滚烫。
明玄俯身过去抱住他。
慕千山意识不大清醒,却模糊地察觉到了安神香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安神香的炉子分明已经熄了,那味道却依然若有若无地往他鼻子里钻。染在谁的身上,在温热袅袅的空气之中散发开来,从发梢,到领口,衣襟,袍摆。
在这种气息浸染之中,他还真的梦到了自己被明玄教写字,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不过九岁,明玄也不过十一二岁。
太子居住的东宫,几个月前,来了一个侍读。
这侍读过去的来头很大,是广平王世子。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了真正的广平王,世子也就不再是真正的世子。
这世子一开始被他叔父养着,结果太子一次去府上拜访,却发现这世子过得很不好。
忠良之子,功臣之后,落到如此下场,这个消息在皇帝和一众大臣面前揭开,丰乐帝就是顾及自己的名声,也不能将他养在他叔父府上了,于是便召他进宫,让他做了个小小的太子伴读。
然而慕千山的名声并不好。
有人说他命格太硬,克死了自己祖父,又克死了自己父母。莫说他人,就连东宫众人,对于世子的到来,都没有几分欢迎之色。
慕千山也不喜欢读书,他虽名为伴读,但事实上醉心练武。别说太傅,就连其他皇子也不喜欢这个阴沉的少年,只因为他是被太子带入宫中的,被他护着,又是广平王唯一的后代,不得不对他留几分情面。
他脾气是出了名的又冷又硬,太子明玄却是是个心软的人,以至于连当时的宣平侯范胥都认为,明玄并不是个做皇帝的好苗子。
这两人本不应该合得来的,但从小到大,慕千山却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亦步亦趋。
太傅是一个古板的儒生,要求很严。明玄是太子,是将来的储君,太傅对他的要求就更严。不仅一言一行要符合君子礼仪,还要通晓典籍,熟读文章。
有一天,太傅问了一个问题,是前几日布置要读的典籍里有的。明玄因为前几日母后生病,去侍了疾,所以没有来得及读。
虽是太子,错了问题也不免受罚。但太子千金之躯,不可毁伤,太傅便只是用戒尺打了他手心一记,小惩大诫。慕千山却因此不满,出言顶撞。
顶撞的结果就是,他被罚抄了十遍经书。
散学之后明玄去找了慕千山,果然看见他在后院里练剑。
慕千山才九岁,身体还没长起来,却已经能挥得动十几斤的铁剑。这铁剑是没开锋的,是为了防止伤到人。他将上衣的衣摆扎进腰带之中,略微有些长的黑发用皮绳扎成了乱糟糟的马尾,一个横劈,身前的木桩便多了一道白痕。
“好。”明玄果断喝彩。
慕千山看见了他,就把铁剑丢了,向他跑过来:“殿下。”
明玄稳稳地接住了他。看到慕千山的表情,才说:“怎么,不开心?”
“太傅罚我抄书。”慕千山心情不高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凶。
明玄安慰道:“我帮你抄。”
慕千山在他怀里抬起头来,语气笃定:“不行。”
明玄忍不住笑了:“可是你是因为我才顶撞太傅的。”
“太傅根本不听人解释。”慕千山抱怨道,“他对你要求太严了。”
明玄眼角微弯,摸了摸慕千山的头发,慕千山便安静地垂下头来,任凭他摸。微长的黑发不像成年人那样硬,像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手感非常好。
他突然说:“殿下,你教我写字吧。”
明玄稀奇地听着他的要求,缓缓扬起一边眉毛。“怎么?”
“我的字太丑了。”慕千山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交给太傅的话,他会让我重写的。”
明玄沉默了两秒,“行吧。”
两人手拉着手,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明玄铺上宣纸,将蘸了墨的笔递给他,“你先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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