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恨我。”
顾清池一滞,骤然回身时已是双目盈盈:
“事至如今我还恨你做什么!”
“既然大师哥已经不在,能称得上兄长的就只有你!我信你不是做的出那档事的人,也不信艾叶兄是屠城害人的妖,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被逼无奈——我不能……我不能连你也没了!”
“不管你是抱着什么心思归观,你肯回,就说明内心清明并未成邪,说明你还是我师哥!更断不能让你送命在这儿!”
顾清池转而掠过其师哥震惊的双瞳,直对身后遥遥紧赶慢赶追着的顾莫怒吼!
“顾莫!追什么追!还不快将山下见过你二师哥的人全都统制起来!谁也不准报信!”
“——啊?我……?”半大的孩子一头雾水,登时是个手足无措。
“就是你!这么大人了还不回会拿事!赶紧!”
可山下才到底人多眼杂,不就是顾莫再跑下去的须臾功夫,受了不少惊吓的人谁还乐意等在旁边,早不是纷纷对缠绫车马虔诚一拜再匆匆离去?
顾望舒被顾清池拉扯着行至半山也丝毫没有放慢的意思,落眉之余皱起眉间,沉声唤:“清池。”
顾清池只顾发着脾气似的往上拽人。
“清池!”
顾望舒再抬高声音,却带着顾清池从未闻过的宽声喊道:
“顾清池!你先放了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我不听!!!”
顾清池突然带着哭腔大喊出声,连顾望舒都被他这绝望一嗓喊得发了愣,但仍狠心稳当站住脚立在石阶上。
说到底比他身强体壮又内力强大的师哥,是任凭自己怎么扯都再不动半分的。
顾清池疯了似的死命连扯他十几下,终是无能为力转过身带着满脸泪痕,站在比他更高的两台上回身望向他,眼神哀绝地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
“师哥,别说……”
“清池啊,我——”
“我都说了我不听!”顾清池肆意打断他的话,声音因急促喘息而含糊不清。
顾望舒从未见过他这心宽豁达平易近人的好性子师弟哭成这样。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想知道真相,我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什么都不想知道!现在的念头只剩一个,就是不许你去送死!”
顾清池死命拉扯住顾望舒袖角,埋头痛哭。
“就算你真是那般发指恶人,我,我……也要救,你今天从未来过这清虚观,你现在就走!”
“回不去了。”
顾清池蓦地抬头,看眼前人苦涩一笑。
“还有两日师父便要出关,我得去迎迎他老人家。”
“师哥……!”
石阶陡峭,秋风新雨后阴凉生出青苔,慎行要紧,更为彷徨。
“清池,别回头,向前看。”
顾望舒说罢反手扣住他抓起自己袖口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石阶凉,莫要再坐了。走吧。”
顾清池晃动的眸海晃动。
他二师哥从不会这般耐性去哄人的。
他二师哥也从不会这般笑着与他讲话。
于是他的心也从这无尽长阶上与露水混杂滚落,再是不闻踪迹,熄了炽热,只剩灰烬,不再滚烫。
艾叶从后面追跑上来,抱着顾望舒御了一路风的妖习惯性去带他胳膊,只是见顾望舒还拉着顾清池面色凝重,才悻悻收了伸到一半的手。
顾清池抬袖狠狠抹了把泪,深吸一口气——
“好,那我先走,你要跟上。”
三人无声踩在这石阶路上,只顾清池一人闷头走得快。
顾望舒在良久冷清的尴尬中,开口问身旁一步两跨再停下等他的艾叶。
“你可知这进观石阶,共有多少级。”
艾叶环视了眼前后不见尽头的长阶,冷不丁一问他也弄不清,便随口应了个:“走起来没完,约么一千多阶?”
顾望舒黯然一笑:“差不多。是九百九十九。九九化一,再生万物。”
艾叶笑道:“你知道我脑子笨,听不懂的。”
顾望舒偏头去看这眯眼冲他笑的妖,他有时候真的弄不懂,明明走的一直是条不归路,这妖怎每次都能逍遥自在一脸轻松。
于是连自己也莫名变得豁达无畏起来了。
“就是说每一场结局,都是一个新的开始罢了。”
艾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明觉厉地“哦——”拖了个长音,再转成一脸贱兮兮,凑过顾望舒耳畔密谋道:
“那就是说,此番事了,你肯与我浪迹天涯的意思?”
“哪儿跟哪儿呢。”
顾望舒惯性嫌弃一躲闪,艾叶一双明眸顿时黯了色,怏怏摸了鼻子老实站回旁边,成了个摆设似的跟他闷头走。
但见他这反应有那么半瞬恍惚,也很快回神,只无奈偷偷勾了嘴角,摇摇头继续登上山去。
几人总算登上山门,自益州到京畿十几日路程,几乎横穿了整个夏秋。
再推开小院门时,阔久已归的木门干枯吱呀一响,扑面而来是穿堂桂香。
艾叶在身后盯着顾望舒露出的一截雪白后颈出神,桂香浓烈直冲天门,头晕目眩间多了几分迷离。
一定很香。
如果咬上一口。
看血痕从洞口溢出,舔上一口定都是桂甜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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