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如雷贯耳,混淆最后清明。
“都是!拜你所赐!”
“还说自己问心无愧?我不懂,不懂他为何要舍命护你这种人!”
“我……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狠不下心下不去那个手,是因为你这条命是大师兄换来的!我舍不得!”
“宋远……”
“顾望舒!你好好想想!你道是大师兄殉阵为护万民吗?他那是为护你!!!”
【——顾长卿,你能护得了天下苍生,却连你自己弟弟都护不住!】
我……
是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他才……
顾望舒惶惶发颤,瞳孔几乎缩成一点。
“可明明是他先负我,打我骂我的人是他,要我命的人也是他,恨之切骨势不两立,怎么到头来……”
他呆滞来回念了几声,再惊声道:
“怎么到头来到底我却成了那个最恶的恶人,我成了那个死不足惜的畜生!”
断是再无清明,狠劲撞开众人直奔马车而去!
三两步登辕而上,“咚”一声撞开由白绫缚死,阖紧的乌木门!
“小妖怪!”
“顾望舒!你做什么!!!”
艾叶一把拽不住,乱糟糟与众人一并挤着蜂拥追上去,见他胸口起伏烈目灼灼盯着散出异味的香木棺椁面容痉挛,终是“咣”地一拳捶了上去!
宋远大喊:“你疯了!出来!给我出来!!!”
奈何车外人哪般大呼小叫恶言相向,他都像再听不见了一般滑跪下去,指节撞出血漫上木纹,成了猩红的涂饰。
“你还不如让我去死……你不如放我去死!你叫我背负这什么烂命苟且!好,好,好!你自己死得痛快,放我怎么办,你说啊!说啊!!!我怎么办!!!!!”
“徒留我只能活受罪,又不得求死!你是杀身成仁,我呢!我却要成那千古罪人!你可真是狠心,死了都不叫我好过!!!我怎么办啊……怎么办……我怎么办!”
一声声如泣如诉,可真正明了他心底绝望痛楚的又能有谁。
到底还是成了无病呻吟,成了矫揉造作。
——“愣着干嘛啊!快拉下来!”
——“别碰他!!!”
艾叶闪身而上拦在门外!
众人皆知艾叶本性为妖,都见识过他晴空唤雪,当下仅凭这些人被他这么一拦,多少犯怵。
“你们俩!”宋远恶语怒道,“仗势为祸!”
“是刺不扎进你们肉里不知多疼!”艾叶争道:
“这么多年的爱恨怄成脓水融进骨子里去,今日就和他言一句,一句他顾长卿是为了他好!是他有难言之隐他身不由己,便是硬要颠了你们二师兄这半生风雪,要他体谅?就以为那刺拔得出去了!”
艾叶再往那车上看了一眼,气得发抖:“你们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独自活过来的吗!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强人所难!”
“我们知不知道?”宋远无语得发了笑:“我们不知道,你知道是怎样?一切皆由你这妖物而起,若不是当初你作戏扮弱随我们回了清虚观,而今哪儿来这些惨事!”
“我不知道!所以我甚是连共情都不敢!”艾叶愤怒疾呼:
“我生怕不小心冒渎他那难隐心伤,怎轮得到你们来这儿揣测践踏!”
话音落,落得周围人哑口无言。
人总是看自己想看的。
艾叶终是明白了这人间的道理,人们始终信自己想信的,连揣测都是按自己想要的结局走。
自幼被贴上满身标签蜚语的人,又有谁愿意在这众叛亲离之际拉上他一把,
又有谁愿意站在他的角度看一眼世道。
“艾叶……”
听他默然带着颤抖做声。
“算了吧。”
算了吧。
既然这俗世容不下自己,便随他们怎么想,随他们骂吧。
“都是我的错。行了。”
顾望舒语气平静得心灰意冷,再无一份情感,无论悲怒绝恨。
“千错万错都在我,只求你们让我送他一程。”
——
车辕滚动木声朗朗,轻微摇晃的车厢昏暗寂静,一盏暗黄长明灯如月在侧,若有若无朦胧倾洒为魂灵照脚下一方明光,伴车外招魂幡细碎铃响,孤魂才不至迷路。
厢内四角各一方镂兰薰炉燃西域奇香,香烟袅袅绕于这有限空间,几乎浓烈到烟熏刺鼻胜过香意。
且知熏香本意不在沁心脾燃静心,而是另有所图。
好在生于黑夜的人早已习惯黑暗,也习惯这昏暗隐绰。
顾望舒无力坐靠门侧,浓香呛得头昏脑沉,双目茫茫看向面前香木棺椁。
顾长卿那么大一个人啊,小时候在自己眼中顶天立地的,是带着契骨血脉骨宽体高的勇士。
儿时常会幻想,若我师哥不作道士换上戎装,定会是个所向披靡威风凛凛,另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毕竟,严于律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首。
可就是这么高大一个人,如今又怎会躺得进这样一方矮棺中。
顾望舒习惯去摸腰间酒壶,摸索半天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挂着那玩意。
还不是因为艾叶说自己大病初愈不宜饮酒,这一路御风疾行风尘仆仆,到底是半口酒都不给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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