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量子兽落到地面, 黑狼伏低身形龇出尖牙,紧扣在雪地里的锋利爪尖闪出寒芒。
猞猁和羚羊也严阵以待,但猞猁脖子上已经多出一条长长的抓痕, 羚羊的一只角也已经断折,伤口处都冒出了黑烟。
车门打开, 两名军官跳了下来。一人看着黑狼,又看向褚涯, 眼里浮起一抹忌惮。
“b+哨兵?”
褚涯没有应声,军官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上下打量着他:“原来是你……居然还是b+哨兵, 难怪量子兽这么凶悍。”
“黄中尉,怎么?这是想直接朝我身上撞来吗?”一直站在路中央的刘院长此时开口, 声音依旧平稳,还带着嘲讽。
“刘院长这是什么话, 下雪路滑,车辆控制不住,我哪儿敢开车撞刘院长,我不要命了吗?”黄中尉笑着回道。
两名军官将那还在和黑狼对峙的量子兽召回了精神域, 黑狼立即改变攻击目标,继续想朝两人扑出,褚涯伸手在它背上拍了拍, 示意它先别动。
刘院长也不多说,直接对陈榕道:“去把孩子带下来。”
“好。”陈榕声音暗哑地回道。
他走向军车时,褚涯防备着两名军官动手, 便也跟了上去, 看见军车后排坐着三名小孩。
“快下车。”陈榕朝着车内伸出手。
车内响起几道不情不愿的声音:“陈管理长, 我要去云巅。”
“陈管理长, 为什么要下车?我要去云巅。”
陈榕一声厉喝,声音也发着抖:“我让你们下车!马上下车!谁敢呆在车里,我让他都等不到去云巅,在这里就把他掐死!”
学生们似是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顿时吓得没了声音。黄中尉在旁边道:“这是做什么?我们带孩子去云巅——”
“快点!我只数到三——一!二!”陈榕打断黄中尉的话,刚嘶声数到二,几名孩子就从车门钻了出来。
陈榕带着他们迅速走向面包车,褚涯不动声色地跟在身后,插在裤兜里的手握住了匕首。
如果那两名军官要抢人,那他无论如何也要出手相助。
对方忌惮自己的量子兽,那他们的等级不算高,顶多就是个b级。虽然自己调动不了精神力,但拥有b+哨兵的体格,加上黑狼凶悍,应该也能拼上一把。
“刘院长,我们要把人带上云巅,你这样做不太合适吧?”黄中尉脸色渐渐变沉,“这是妨碍军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是顾麟让你来的吧?你直接给他说,只要我刘宏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他就别想从福利院再带走一个孩子。”
刘宏慢慢转身,看向黄中尉。他虽然比对方矮出一个头,却丝毫不减气势,那张一贯和善的脸上全是凌厉:“天使福利院是三军联合开办的,蒋会长和孟政首正在商议有关福利院孩子的事,马上也要把带走的孩子还给福利院。顾麟来带走孩子,他把蒋会长和孟政首放在眼里了吗?他又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蒋会长和孟政首的意思呢?”黄中尉冷笑。
刘宏面不改色:“那叫他们亲自通知我,你现在打电话,让他们亲口告诉我商议结果,如果你们想偷偷摸摸把福利院孩子接到云巅去残害,去杀戮——”
“刘院长,说话注意一点。”黄中尉疾声打断。
“黄中尉,想提醒我?你还没那个资格!”刘院长也厉声大喝,接着又对陈榕道:“把枪给我!既然没有得到蒋会长和孟政首的通知,那么今天谁要阻挡,这里就必须留下两条命,要么是他的,要么是我的。”
此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寂静,只听见风吹过旷野的呼呼啸鸣。
陈榕将三名小孩推上车,立即从车上拿下两把自动步枪,递给了刘院长一把,自己手握一把,褚涯也带着黑狼站在了刘院长身旁。
黄中尉死死盯着刘院长,但他也知道这人的脾气,知道他平常总似好脾气地带着笑,可一旦翻脸,那张面皮下藏着的全是锋刃。
他只是来执行任务,却不敢让天使福利院的院长出什么事,倘若事情闹大了,那责任他担不起。
黄中尉目光扫过那辆面包车,从半敞的车门只看见三个小孩和司机,里面没有其他人。
“上车。”刘院长看也不看两名军官,提步走向面包车,陈榕和褚涯跟在了他身后。
刘院长让陈榕和褚涯先上车,自己正要往车上钻时,黄中尉冷冷的声音传来:“刘院长维护福利院孩子的心真是可敬可佩,但是您真以为能要回那名在云巅的孩子吗?他叫什么来着?王柱生?”
褚涯坐在车里,听到这里后心头陡然一跳,还未在副驾驶落座的陈榕也愕然抬起了脸。
刘院长顿了顿,转头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黄中尉转身走向自己的军车:“三天前啊,他就已经没了。”
刘院长和陈榕都陡然僵住,褚涯咬紧牙闭上了眼睛,司机小王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面包车陡然发出一声尖锐长鸣。
坐在后排的小孩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不再闹着要去云巅,只怯生生地喊陈管理长,又去喊刘院长。
“院长,院长。”
片刻后,刘院长才伸手扶住了车门,动作艰难地上了车。
两辆车各自启动,一辆驶向图塔通道,一辆驶向福利院。褚涯在两车交汇的瞬间转过身,和军车里的黄中尉对上了视线。
面对褚涯冷厉仇恨的目光,黄中尉对他微微点头,打招呼般地叫了声褚公子,接着关上了车窗。
司机小王一边开着车,一边流着眼泪,陈榕也不断擦眼睛,哽咽着道:“我们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我们救不了他们,我们救不了……”
褚涯连接深呼吸好几次,待到情绪平复,这才转头对后座的三名小孩哑声道:“都抬一下脚。”
小孩们个个噤若寒蝉,闻言全都抬起了脚。
褚涯又对着座椅下方道:“出来吧。”
“你叫的是我吗?”座椅下传来沈蜷蜷的小声询问。
小孩们没想到座椅下有人,都满脸惊讶地抬着腿不敢动。
“对,是你,出来吧,没事了。”褚涯道。
沈蜷蜷从座椅下爬了出来,转头去打量座椅上的人,并认出了其中两名大班生,曾经和他一起被关在水房。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沈蜷蜷被褚涯拉到身旁坐下,贴到他耳边问:“陈管理长和司机叔叔为什么哭了?他们打架了吗?”
褚涯摸了下他的脑袋:“没有。”
“哦。”
车内气氛凝重,当面包车在福利院大门口停下时,无人说话,也没人拉开车门。几个小孩都坐在后座不敢吭声,沈蜷蜷看看刘院长又看看褚涯,忍住了好奇没有询问。
福利院里传来阵阵笑闹,小孩子们正在操场玩耍。黑狼原本跟在车旁,现在皱着脸冲向了旷野,似乎是离福利院越远越好。
还是刘院长开口,对后座小孩道:“下车吧,去玩。”
沈蜷蜷知道自己不能进福利院,只坐在褚涯身旁没动,满眼羡慕地看着操场。
待到三个小孩下了车,刘院长又对他道:“沈蜷蜷,你也进去玩。”
沈蜷蜷愣了下,摇头道:“我不去,我就在这儿。”
“刘院长不是保证过要把你接回来吗?现在就是把你接回福利院了。”
沈蜷蜷怔怔地看着窗外,又转头去看褚涯。
“进去玩吧。”褚涯摸了下他的脑袋。
“那你等会儿要来找我。”
“好的。”
“你要是不来找我,我会非常非常生气,也会变得很可怕很可怕。”
“我不会让你生气的。”
小孩们全都下了车,剩下的人看着沈蜷蜷进入了福利院大门,陈榕才转头问道:“院长,如果孟政首和蒋会长也同意顾麟来带走小孩,我们那时候怎么办?”
“其实他们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不然顾麟怎么敢继续来选人?”刘院长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都被带走吗?我们能拦住这一次,下一次又该怎么应对?”
褚涯默然,侧头看向福利院里那些正在嬉闹的小孩,就听刘院长黯然道:“福利院已别无退路,就按我们之前的计划进行吧。”
计划?
褚涯转头看向了刘院长。
陈榕和司机小王面露凄然,却也都点头:“一切都听院长的安排。”
“你让所有教职工去会议室,我等会儿有话给他们说。”
陈榕和司机小王都离开了面包车,褚涯也要跟着下车,刘院长却道:“他们先走,你等一下。”
车门重新关上,刘院长看向窗外的操场,看着那些正在嬉戏打闹的小孩,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曾经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分化成哨兵向导,但现在的分化却成了劫数,成了索命的阎罗。我们福利院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分化,你看他们,那些追逐打闹的,或哭或笑的,这一刻还那么鲜活,那么生机勃勃,却不知道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之中最小的只有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
褚涯看见了沈蜷蜷,正和几个小孩在操场上奔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又飞快地爬起来,拍着手上的灰土,却笑得看不见眼睛。
褚涯嘴角轻轻勾起,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意,他就这样看着沈蜷蜷,看他奔跑消失在操场的另一头,这才转过视线看向刘院长。而他的神情已经凝肃下来,眼里是深沉的平静。
“刘院长,您想要我做什么?”
车内有着短暂的沉默,刘院长郑重地开口:“褚涯,不知你记不记得,我去弥新镇找你那次问过你,如果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我记得,我也记得我当时的回答,只要我能办到。我现在的回答依旧如此。”褚涯毫不犹豫地回道。
“好,好。”刘院长连说了两个好,接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褚涯:“我想请你带着福利院的孩子一起去往临亚城。”
“我带着他们去临亚城?”褚涯倒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神情有些惊讶。
“对,我已经反复考虑过,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走,让孩子们一起走,去外面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刘院长道:“从深渊去往临亚城,要翻越雪山,跨过沼泽,还要经过乌苏海,路途遥远,也会遇到很多危险,别说福利院的小孩,就连成人都很难办到。要去到临亚城,除了管理要跟着,还必须要有哨兵向导护送,不然他们会全部折在路上。”
褚涯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我觉得去临亚城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可您觉得,我有能力把他们送去临亚城吗?”
刘院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是个孩子,精神域也受了损,可你毕竟是这里唯一的哨兵,还是b+哨兵,我所能信任的人里面,只有你才能护送他们。”
褚涯沉默片刻后道:“刘院长,我说过,您不管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也会尽我所能护送福利院的学生去往临亚城,但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他已经得了黑疽病,如果不尽快将这芯片交给可信任的人,让后续研究能够进行,那他的剩下的时间可能都撑不到到达临亚城。
他不觉得父亲部下全都成了顾麟的人,可以选择性地试探接触,虽然会冒着很大的风险。
所以他现在没办法离开深渊。
刘院长带着几分询问:“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因为什么不能现在走吗?”
褚涯没有应声,刘院长瞥了眼他手腕,他下意识将手往回缩了缩,但终究还是让那处刺眼的黑痕留在了衣袖外。
褚涯垂着头,没有去看刘院长的表情,只哑声道:“我已经得了黑疽病……昨晚其实我离开医院是去办一件事,却遇到了顾麟,所以你们看见我那副模样……我现在还活着,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已是个必死之人,没有多少时间了……”
褚涯从发现自己患上黑疽病后,内心就一直处于恐惧中,而他又无法将这份恐惧倾诉于人,包括沈蜷蜷也不行。此时被刘院长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着,他隐忍已久的眼泪一颗颗滴在了腿上,也终于显出了彷徨和脆弱。
刘院长在心里轻叹,哪怕表现得再稳重,也到底是个孩子。他看着褚涯的目光变得更加柔软,隐含着悲悯和不忍。
刘院长试探地问:“让我看看?”
褚涯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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