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醒呀!你不能当垃圾人呀!”沈蜷蜷朝着褚涯声嘶力竭地大叫。
褚涯没有任何反应地继续下沉,沈蜷蜷看看叉车又看看他,干脆探出两条腿,撑住旁边的垃圾往下滑。
“哎哟!”
沈蜷蜷摔在了褚涯身旁,顾不得胸膛被硌得生疼,赶紧爬起身,抓着褚涯的肩膀就往左边拖。
褚涯体重已经超过一百斤,沈蜷蜷两只脚轮流蹬动,将脚下垃圾都蹬出了两个小坑,也没能将人拖动半寸。
眼看叉车又举起了它的大叉子,沈蜷蜷又怕又急,忍不住放声大哭,只抓着褚涯的肩膀拼命用力。
“你醒醒,你醒醒……啊呀呀……哇……嗨呀……呜呜……”
轰!
随着叉车抽出装满垃圾的大叉,沈蜷蜷身体猛地下沉,一个站立不稳摔倒,还连翻了两个跟头。
他迅速爬了起来,将挡住眼睛的帽檐往上推,转着脑袋去找褚涯。他看见褚涯被颠得挪动了位置,躺在靠左的斜坡上,而他们距离地面更近,离那叉车的大叉子也只有一层楼高。
“谁来帮帮我呀……哇……”沈蜷蜷无助地哭喊,泪眼朦胧地环视四周,但这垃圾场除了他和褚涯,再看不见第三个人。
眼见叉车又要开始,沈蜷蜷发现要是将褚涯从左边斜坡上推下去的话,是可以离叉车远一些的。
他立即收起哭声,伸手去推褚涯。
“用力呀!拔河呀!小二班的同学用力呀……呃?小二班哦。”
沈蜷蜷蹬着腿,弓起背,闭着眼给自己喊口号,用尽全力推褚涯。他满心紧张和焦灼,强忍着没有嚎哭,脑中这时居然还闪过一个念头——
我确实是小二班的学生,以后得给柳四斤说说。
“用力呀!拔河呀!小二班的同学用力呀。”
褚涯原本就躺在斜坡上,终于被推得缓缓移动,在沈蜷蜷的号子声里,和着那些松动的垃圾一起滑了下去。
沈蜷蜷赶紧跟在褚涯身后往下溜,因为重心偏移,稳不住身体,他在丁零当啷的乱响中,一头扎进垃圾山脚的一堆破旧窗帘里。
沈蜷蜷一动不动地趴着,摔得脑中嗡嗡作响,他刚要放声大哭就想起褚涯,生生将那包眼泪忍住,只抬起头去找人。
褚涯就躺在不远处,身下也是一堆破布,沈蜷蜷连忙爬起身去看他,伸手推了推。
他看见那三辆装满垃圾的叉车正在回厂房,但也知道它们只是去倒垃圾,马上就要出来。
“我们要离开这儿,可是我背不动你,怎么办?你醒醒吧,我背不动你呀。”
褚涯依旧紧闭着眼,沈蜷蜷无措地看向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架推车上。
那是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推车,四个小轮子撑着块长形窄铁板,一头有两根比他还高的扶手。他曾见过大班生推着它,将捡到的垃圾运去铁丝网旁。
沈蜷蜷倏地起身跑了过去,用力左拉右拽,将那推车从几块碎水泥砖中间拉了出来。
他推着推车匆匆往回走时,三架叉车也陆续出了厂房,那排房子里也响起机器启动的轰鸣声。
沈蜷蜷加快速度到了褚涯身旁,抱着他的肩膀往车上拖,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沈蜷蜷的棉帽早就滑脱,只被两只护耳挂在脖子上,帽子搭在后背处,像个拱起的乌龟壳。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叉车,急得脑袋上冒汗,在灯光下冒起腾腾白烟。
他围着褚涯转了两圈,发现这推车很矮,铁板紧贴地面,而褚涯躺着的高度勉强超过车板。
沈蜷蜷便放弃了把褚涯抱上推车的念头,将他翻着身往外推。
“啊呀呀……啊呀呀……用力呀!拔河呀!小二班的同学用力呀。”
在叉车靠近垃圾山时,沈蜷蜷也将褚涯推下垃圾,躺在了铁板上,长度还刚刚好。他不敢停留,只握着推车扶手想尽快离开这里。
载了褚涯的推车变得很重,他推不动,便用肩膀顶,用后背撑,喊着口号绷直了腿,终于让几个小轮开始转动。
他呼呼喘着气,细小的脖子抻得老长,汗水蛰得双眼生疼,却腾不出手去揉,只不断眨巴着眼睛。
当沈蜷蜷终于将推车推离垃圾山,这才彻底放松下来,立即就想倒地。但地上满是积水,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车板旁,坐下,摘掉挂在脖子上的棉帽,慢慢躺在褚涯身边的空余处。
沈蜷蜷喘着气,侧头去看褚涯的脸,在发现自己呼出的气吹得他睫毛跟着颤动时,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他仰起头去看垃圾山,看见那里只剩下了一块空地,叉车们正满载着垃圾回处理厂。厂区铁门洞开,机器轰隆巨响,那是处理池正在处理垃圾的声音。
垃圾场的明亮大灯下,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褚涯突然皱起眉,眉心清晰地出现了几道褶皱。但那神情很快从他脸上消失,他又恢复成了熟睡的平淡模样。
沈蜷蜷猛地坐起身,伸手推了下他,既激动又紧张地问:“你醒了吗?”
褚涯像是重新陷入深眠中,再没有什么反应,沈蜷蜷略微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欢喜。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褚涯,看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被这意外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
垃圾山里的宝贝,谁捡到了就是谁的,哥哥成了垃圾人,被我捡到了,那就是我的了。
沈蜷蜷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捡到这么好的宝贝。所有福利院的小孩都没有他这么幸运,就连那些捡到钢珠轮的大班生都没有他这么幸运。
不不不,很多个捡到钢珠轮的大班生,加起来都没有他幸运。
沈蜷蜷继续盯着褚涯看,小声道:“你差点被它们弄去搅了,是我救了你,我把你推到这儿来了,不然你就要做垃圾人,被它们塞进池子里搅烂。”
沈蜷蜷爱惜地摸了下褚涯的手,很轻地喊了声哥哥,又有些不敢置信,只一遍遍重复念叨:“我捡到你了,你就是我的了。嗯,你是我的了。”
一阵冷风吹来,沈蜷蜷身上的热气已经散去,不由打了个寒战。他觉得不能再呆在这儿,褚涯会冷,便爬了起来,双手举高撑着推车朝办公室走。
走出两步后,又摘下自己的棉帽给褚涯戴上。
“我的帽子很暖和,你先戴着哦。我给你系带子,我可会系带子了,林多指的鞋带都是我系的。”
棉帽对于褚涯来说太小,两片护耳也短,只能勉强搭着耳朵,没法系在下巴上。沈蜷蜷试了几次后,只得让棉帽罩在他头顶就行。
沈蜷蜷用力推着推车,眼睛却盯着褚涯,一边呼呼喘气一边忍不住地笑。
“我怎么就捡到你了呢,我想一下,我看见你的时候,我说喂,喂,哈哈……我说喂,喂……哈哈哈,我不知道那是你呀。”
沈蜷蜷还有些恍惚,总想停下来去摸摸褚涯的脸,仔仔细细地摸,确定他是真的。但仅有的一丝理智在警告他天气严寒,必须得尽快回屋,回去后再摸。
沈蜷蜷加快脚步,只在控制不住澎湃的情绪时松开扶手,冲着后面的空气拳打脚踢,嘴里啊啊地大叫。
待到将那快要涨裂胸腔的激动宣泄一些后,再推着推车继续前进。
第19章
铁皮屋不大,门倒是宽敞,沈蜷蜷直接将推车推进了屋。他看着那高高的铁架床,围着褚涯转了两圈,伸出手比划,心里犯愁怎么才能将他弄到床上去。
沈蜷蜷试了几次后失败,只得扯下床上的绒毯,推着褚涯左右翻身,将绒毯铺在推车上。
“现在就可以睡了,这是推车床,对的,推车床。”沈蜷蜷摇头晃脑,对自己发明的这个词很满意。
他要给褚涯盖被子,但褚涯衣服半湿,便动手给他脱掉:“不能穿湿衣服睡觉,会很不舒服很不舒服,管理也会骂的。”
沈蜷蜷费力地脱掉褚涯卫衣,少年的上半身便暴露在冷空气里。皮肤光洁却苍白,骨骼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他又去脱褚涯裤子,怎么都扯不动,这才发现褚涯系的是皮带,不是他们穿的那种一扒就掉的松紧带。他琢磨了好一阵,才研究出皮带扣怎么打开,把整条皮带扯了出来。
沈蜷蜷抓着褚涯的裤腿往下拉,当脱至大腿处时,一直昏迷不醒的褚涯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两只垂落在身侧的手也突然绷紧。
沈蜷蜷盯着褚涯不动,等了片刻后发现他并没有醒,便继续去拉裤腿。
褚涯这次身体猛地抽搐了下,额头上也迅速渗出了冷汗。
沈蜷蜷吓得不敢再动作,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褚涯:“你是不想脱裤子吗?可是这是湿的呀,脱掉好不好?我轻点脱,很轻很轻地脱,你就睡觉。”
沈蜷蜷小心翼翼地去脱裤子,褚涯的两条腿逐渐暴露在光线中。
他的大腿骨被顾麟击断,虽然从外部看不出伤口,但大腿明显肿胀,皮肤也呈现出不正常的暗色。
沈蜷蜷也瞧出了不对劲。他有次在水房里摔倒,扭了脚,右脚踝就和这腿一样变得胖胖的,看着也是这种颜色。
“你扭脚了吗?是在垃圾上摔的吗?是不是摔出来的?”
沈蜷蜷茫然地回忆了会儿,突然想起他将褚涯从垃圾山上推下去的画面,倏地抬手捂住嘴,神情也变得惊慌。
“是我,我,这是我给你推的吗?呀,怎么,呀……”他无措地蹲在褚涯身旁,说话都开始结巴。
一阵风吹来,沈蜷蜷回过神,继续给褚涯脱湿裤子,最后抱过被子给他盖上,脱下来的衣物就抱出去,铺在屋檐下的一堆大纸箱上。
“你的衣服我给你晾好了,我还会去福利院给你找药,我上次扭脚后就贴了药膏,还吃了药。”沈蜷蜷咂巴嘴,两根手指捏在一起,“那药这么大,酸酸的很好吃,医疗管理让我喝水咽下去,我才舍不得,我要一点点抿着吃。”
沈蜷蜷又贴近了些:“药片可好吃了,我等天亮了就回福利院,我多要点药给你吃,你尝尝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体温回暖的缘故,褚涯的脸色好了一些,不再如纸般苍白,搭在胸口的被子也有了些微起伏。
沈蜷蜷终于能仔细打量他,也能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手,越看心里越欢喜。
“我怎么就捡到你了呢?你会不会是来找我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缩着脖子笑了声,“我都,我都不知道你来找我了,你也没给我说。”
褚涯没有任何反应地躺着,但脸色从苍白变为一片潮红,身体也开始发抖,紧咬的牙齿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沈蜷蜷察觉到他的异常,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发现触到的皮肤一片滚烫。
“呀,你发烧了!你在生病了!”
沈蜷蜷从小身体就好,基本没有生过病,伤风感冒也是流几天鼻涕咳嗽一阵子就没事。但林多指经常会发烧,烧起来后脸通红,缩在被子里哆嗦,喊口渴,喊身上冷,一睡就是大半天。
现在褚涯也出现了沈蜷蜷熟悉的发烧症状,他才恍然褚涯不是睡觉太死,而是生病了。
福利院的小孩不生病则罢,一生病就一片片地倒下。特别是流感季节,大半个福利院病倒后,管理生出三头六臂都不够,小孩们便会互相照顾。
沈蜷蜷照顾过林多指,所以并不慌乱,只满脸稳重地对褚涯道:“你就生病好了,你只管躺着生病,想怎么生就怎么生,爱怎么生就怎么生,其他的让我来。”
他伸手抹掉褚涯额头上的汗水,匆匆出了屋。刚才放在地上的搪瓷杯里已经接满雨水,他捧起水杯回到褚涯身旁,将褚涯的脑袋用小凳垫高,把水杯颤巍巍地举到了他嘴边。
“发烧要喝水,你知道吗?所以你要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
褚涯的牙关咬得很紧,沈蜷蜷喂进去的水又从他嘴角流了出来。他想尽各种办法,累得满头大汗,最后用一把小勺嵌入褚涯牙齿之间,撬开,终于将水喂了进去。
褚涯身体滚烫,不停发着抖,比林多指每次生病时都要吓人。沈蜷蜷觉得光喝水不行,还得吃药,他原本打算天亮后才回去,但现在必须马上走。
“你乖乖等着我啊,我回福利院去给你拿药。我拿了药就回来,你不要到处乱跑哦。”
沈蜷蜷见褚涯在流汗,便将他被子掀开了一点,拿起棉帽给自己戴上。最后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几句,便匆匆走出了铁皮屋。
沈蜷蜷吸取小狗的前车之鉴,不光将大敞的屋门关得严严实实,还搬起一块石头去右墙处,将墙根的那个破洞给堵上。
他走出一段后,又悄悄返回,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他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终于放心了些,这才快步走向垃圾场,从铁丝网的破缝里钻了出去。
沈蜷蜷沿着网外的小路一直往前,很快就要走出垃圾场的灯光范围,再往前便是一片黑暗。他停在了明暗交界的地方,瑟缩地看着前方,又看向铁丝网内的弥新镇。
镇里的建筑被隐约光线勾勒出轮廓,或高或低,冰冷而沉默,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口里,似乎都藏着一只可怕的怪物。
沈蜷蜷深深吸了口气,掏出衣兜里的领带在脖子上绕了几圈。他手捏着领带一角,抬起一只穿着棉鞋的圆滚滚的脚,踏进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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