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又悲苦的心中不断窜涌起一股股不受控制的情绪——烦且怨恨,混合着难以自抑的焦躁。
去你妈的小少爷。
摄制组没额外订宾馆,除非是咖位特别大、要求又龟毛,全组演员基本都住在旁边的家属楼中。
宸昇这间屋子小,厕所厨房什么的全挤一起、锅碗瓢盆都只能放地上,从进门到上床只需要跨两步,水泥地冷硬,还散发一股难闻潮气。
说句难听的——那真是放个屁都怕把墙崩出个洞,
他老家在广粤,人口集中,且年轻劳动力外出打工是常态,像他这样跟祖辈生活在一起的孩子很多。
但宸昇可能有点特殊的地方在于——他读书特别好、祖坟冒青烟的那种好。
从考上重点初中开始,基本就长住学校宿舍。只有五一、国庆以及寒暑假,才会回到乡下帮祖父一起务农。
他在高三冲刺清北的集训当中,接到村委打来的电话,那一瞬间就仿佛从封闭高悬的象牙塔中给一巴掌推出去。
人世间最后一点亲缘被斩断,他几乎是粉身碎骨一般,重重砸在了冷硬龟裂的水泥地上。
他看见了懦弱无能、又卑小可笑的自己,只顾努力,只顾去做那成为人上人的梦,却连身边的至亲沉疴已久、这最无情冰冷的现实都看不见。
宸昇心中有恨,却仅仅针对自己、针对这畸形又无能为力的世界。他自以为冷静自持,却没想到仍然免俗不了少年人的中二狂妄。
努力——只不过是他给自己卑懦敏感的内心,贴上一层遮羞布罢了。
头脑迷蒙一片,闷堵且僵硬,连带意识都处于岌岌可危的朦胧当中。
宸昇僵了太久,忍受不住翻了个身,在身躯舒展的同时,他摊开来的手臂,忽然搭在了个温暖柔软的东西上。
几乎是瞬间,他双眸猛地睁开,以迅雷之势翻身而起,同时捞起薄被想要遮挡住前胸。
但这动作做到一半就发现不可能,因为他身上压根就没被子。
宸昇无可忍受,直接踹出去一脚,同时怒喝,“谁——”
这一脚简直是惊天动地,因为摔下去后连带着锅碗瓢盆全都砸翻,苏星禹前捂住自己肚子、后捂住自己的腚,身体紧绷蜷缩,额头满是冷汗,“卧槽……”
“你……”宸昇就好像被冒犯,瞳孔瞪起,呼哧呼哧往外吐气。
“大哥——”苏星禹先叫唤上了,“你他妈踹我干哈?”
宸昇双手狠狠一锤床板,恼怒到都快无法说话,“你……上我床干什么?”
苏星禹坐在一片狼藉当中,眼神更委屈,嗓门也更大地叫唤道,“这是我床啊!”
“我一进屋看床上有个大活人——”他连说带比划的,“占了好大地方,我都没地睡!我好不容易硬挤出点地儿,囫囵觉都没睡上,叫你给我一脚踹醒了!”
东北少年嗓门够亮,比划形容地也够贴切,举手投足还带有一股天生的、表演性质的喜感。
呼哧带喘的声音渐渐平息,宸昇的头脑也理智了,忽然在这时意识到了个更讽刺、更现实的真相——
他在这个剧组连屁都不是,那些人根本没给他准备房间。而这张床只不过是他暂居的场所,大概原计划今天下午就该决定他是否滚蛋。
但不知哪个尊贵人物,完全忘了这码事,连带着忘了他整个大活人。
被侵犯的怒火瞬间就偃旗息鼓,因为宸昇可怜地发现,自己才是那个鸠占鹊巢、却又贼喊捉贼的人。
而就在这时,苏星禹忽然凑上前来,一只膝盖压在了梆硬床板,两只手撑在身边,眼神透着股隐晦熠亮,“你,是不是——”
宸昇连呼吸都屏住,几近屈辱地闭上了双眼,牙关颤抖梆硬地紧紧咬住。
“哟。”苏星禹眨了眨眼,很有喜感地开口,“饿的都困了。”
他伸出手覆盖住宸昇的耳朵,悄么声儿、贼兮兮地说道,“我还留了饺、子——”
饺子,别名“角儿”“饺耳”,在唐朝就已经有了记载,经常被包成元宝形、角儿形、小船形——
也是每一个东北人从小吃到大,从年头吃到年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凡是节假日或各种生日、乔迁等庆贺中,必不可缺、堪比中流砥柱一般的压轴主食。
东北饺子馆,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可堪比“兰州拉面”“沙县小吃”的存在。
要是换做从前,宸昇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深更半夜,盘腿坐在屁大点地方的小床上,在这矜矜业业地包饺子……
苏星禹搞了张小折叠桌,往床上一支,左手是面剂子,右手是根擀面杖,伴随吱呀吱呀的声响,三两下一张圆滚滚的饺子皮就甩出来。
而宸昇面前没包完的饺子皮……都快堆成小山了。
“为什么要包饺子?”顿了顿后,宸昇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质问,“现在凌晨十一点,快到十二点了……”
“啊?”苏星禹都没看时间,屋内黑漆漆,转头啥也看不见。
他将所有面剂子都擀完,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耷拉着,凑上前也开始用沾满面粉的手,握着筷子挑馅儿,往面皮中央一怼,两只手合拢起来,用劲儿一捏。
不到两秒钟的功夫,他手中就诞生了一个白胖圆滚的饺子。
苏星禹一边包,一边碎嘴子道,“你不是刚吃了一盘,那明天就没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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