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坚、王君昊要么早有战功,要么出身不算低,但侯洪涛、曲四郎就有点夸张了,前者还勉强算是三水候氏的旁支,而后者完完全全就是庶民了。
“也差不多痊愈了。”李渊摆了摆胳膊,伤口已经长出新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略有些痒,随口笑道:“谁让你已经册封郡王了呢?”
正在收拾东西的李善两眼一翻,“噢噢,原来还是小侄的错。”
李渊忍不住笑了,当年将李善列入宗室册封郡王,以其雁门大捷的战功其实是有点过的,就算加上招抚苑君璋,使得大唐与突厥之间战局变化,那也不够……完全就是让李善去顶锅的。
但谁想得到这小子一次比一次能折腾,等三破突厥之后,李渊才后悔,已经封无可封了。
“当年雁门大捷理应进爵郡公,再到大败突厥,进爵国公,这次有救驾大功……”李渊调笑道:“索性一次到位。”
李善嘿嘿笑道:“伯父倒是省事了,可惜小侄多了个要非要斩某头颅的好兄弟。”
李渊有些讪讪,他也早就听说了突利可汗以他日必斩李善头颅来收拢人心,想了想道:“虽然消息断绝,但五原郡那边应该还在内乱。”
“嗯。”李善板着手指头算了算,“后日就是中秋了,关内道各地秋收快要结束了,没想到突厥不显踪迹,应该还在内斗。”
这两日李渊心情不错,因为陇州、泾州两地战事非常顺利,任瑰、钱九陇上任之后整肃兵马,稳固防线,击退来袭的梁军。
半个月前,陇州、泾州、宁州、庆州四地同时出兵,从西南、东南、东三面进军原州。
八月六日,任瑰、钱九陇在原州平凉县附近大败梁军,斩首千余,八月九日,宁州刺史胡演奔袭百泉,再次大溃梁军。
梁师都在原州已经不太站得住脚了,再加上驻守陇右的淮安王李神通率兵向东攻入了会州,战事顺利,应该不会拖延太久。
但李善心有隐忧,“不过去年草原大雪,多有牲畜被冻毙……”
“怀仁说的是。”李渊眉头微挑,“胡人南下劫掠,无非为财、粮、人口,现在就要看任瑰、钱九陇能不能迅速攻破灵州,布置防线。”
李善没接口,如果顺利的拿下原州,进军灵州,一直提议但还没有复设的灵州道行军总管府应该不会再拖延了,而以任瑰的资历战功,肯定能压倒钱九陇出任主将。
为此,凌敬昨晚还提起,长孙无忌那厮满腹牢骚……觉得是李善坏了事。
李善也是无语,举荐任瑰不说是李世民点头,光看李渊那么快做出决定,就知道这事儿是避不开的。
就在这时候,门下侍中陈叔达、中书令封伦在外请见。
“陛下,大捷!”封伦扬着手中捷报,“管国公果为名将。”
李渊松了口气,“任卿不失朕厚望。”
“昨日午后,管国公任瑰与泾州刺史钱九陇、宁州刺史胡演合军,进逼固原。”陈叔达笑着解说道:“酣战良久,管国公以悍将破阵,斩将夺旗,梁军大溃北窜,固原守军献城以降。”
将捷报递给李渊,陈叔达看向李善,“邯郸王真有意出任吏部尚书否?”
李渊诧异问:“此为何意?”
“那员悍将乃是管国公亲卫头领刘仁轨,当日邯郸王初见就断言此子不凡。”
李善嘴角有点歪,自个儿当日的确断定刘仁轨不凡,但按照历史轨迹还要等到李治登基后好久呢,这下好了,提前几十年就扬名了。
自己这只穿越的蝴蝶扇动的风暴是越来越剧烈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 帷幕
八月十一日,固原大捷,梁洛仁仅以身免,唐军斩首数以千计,当日黄昏前攻克萧关县,收复原州全境。
八月十三日,淮安王李神通乘势进军,连续击溃三股梁军,逼近原州、会州、灵州交界处。
当日,李渊下诏复设灵州道行军总管府,以管国公任瑰为主将,以长兴县公钱九陇为副,统领陇州、会州、灵州、宁州、原州、泾州六州府兵。
八月十四日,管国公任瑰遣派宁州刺史胡演率三千精骑北上,攻入灵州,梁师都亲率大军迎敌,双方血战一整日不分胜负,但梁军主动后撤至长城一线。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李渊在仁寿宫设宴,召集群臣,席间言次日启程返回长安。
当日李善是出于养伤的角度不建议立即回京,这也符合当时李渊的心态,这次这么狼狈,灰溜溜的回长安,实在是太没颜面了。
现在唐军数度大捷,已经收复原州、会州以及小半个灵州,李渊也算挽回了点面子。
不过这场宴席的气氛略有些古怪,不少朝臣都满腹心思,目光诡异,因为席位与往常大有不同。
以往宫中设宴,李渊自然坐在正中主位,左侧是宗室子弟,以太子李建成为首,其次是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等,右侧是诸位宰辅,其他朝臣的位置再往下移。
而这一次,太子李建成依旧坐在左侧首位,而秦王李世民的位置并不在其下首,而是端坐在右侧首位。
这个变化让所有人产生无数的猜测……大家都知道此次太子是失了分的,特别是在秦王拼死护驾的衬托下。
当然了,太子李建成坐在左侧,隐隐高了半分……毕竟是东宫太子嘛。
但两位皇子相对而坐,是不是意味着双方平起平坐呢?
这会不会是一个信号……陛下有意易储的信号?
虽然李渊也略略解释了几句……以往右侧首位是最受李渊信重的宰辅裴寂,而现在裴寂坐镇长安,而秦王李世民本就是尚书令嘛。
但显然这个理由不足以服众,李善侧头看去,房玄龄、杜如晦还好,长孙无忌已经面露喜色,而王珪、魏征、韦挺等东宫幕僚无不眉头紧锁。
除了太子、秦王的座次与以往不同之外,此次李善的座次也不同,以往他都是以司农卿的身份坐在朝臣中,而这一次李渊坚持让其坐在宗室子弟中。
左侧第三位,神情郁郁的太子李建成,面无表情的齐王李元吉之后,下首是这次也有护驾大功的好友淮阳王李道玄。
“怀仁是真的有意吏部?”李道玄调笑道:“据说那位刘仁轨数战为先锋,冲阵犀利之外也熟知兵法。”
李善无语了,“当日管国公将亲卫头领带在身边,张公、三姐夫均不悦,小弟不过打个圆场罢了。”
“但被怀仁看中的……除却定方兄、王君昊外。”李道玄摇头道:“陛下、秦王细询战事,均言张仲坚有将才,侯洪涛、曲弦两人也堪为勇将。”
李善彻底没话说了,他也没想到除了苏定方、张仲坚这种留名青史的人物之外,身边还冒出侯洪涛、王君昊、曲四郎。
只能说草莽中多有人杰,风云际会,乘势而起。
李渊笑着问道:“道玄与怀仁说些甚么?”
李道玄起身道:“陛下,怀仁适才言,苏定方、张仲坚等将均为人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陈叔达捋须道:“怀仁已有半载未有诗文了……”
李渊连连点头,“怀仁可有全篇?”
李善呃了声,想了又想……中学时候就背过,全文倒是记得,只是作者是?
想了好一会儿,李善才确定应该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虽然是唐朝,但肯定不是唐初的。
片刻之后,李善才缓缓吟诵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大量的视线投在苏定方、王君昊、张仲坚身上,如果没有李善,这三人何以能身居高位,得赐爵位……至少张仲坚不可能,光是那个长相就不过关啊。
事实也是如此,历史上即使是苏定方,虽然灭dtz一战以先锋踏破王帐,但也要再熬上三十多年,才能独当一面覆灭西突厥。
李善的视线也在前后几任亲卫统领身上扫过,他刚才刻意的削减了那句“祗辱于奴隶人之手”,这句话不太符合。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
“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李渊品味良久,点头赞道:“怀仁此文可留后世,怀仁从草莽简拔苏定方诸将,当被后世视为美谈。”
适才连续作了好几首诗被盛赞的杨师道有些沮丧,他是出了名的文思敏捷,但也有自知之明……自己作的那些诗文,最好的都没办法与人家邯郸王最差的相提并论啊。
这个是当然的,李善心想,自己要道歉的又多了一个了……不过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份名单已经很长很长了。
呃,从目前来看,李善道歉名单中,宋人相对比较少。
但李善也曾经想过,还刻意的让小蛮这个曾经的歌女试过,这个时代还没有词这个正式的称呼,但已经有了长短句。
其实南梁时期就有了长短句,所谓调有定格,句有阕,这个时代能填的词的定格还不多,要等到五代十国才会大量出现。
李善琢磨,自己的存货总归是要用光的,再过上几十年,说不得开始填词……到那时候,又要对不起苏东坡、柳七、辛弃疾一大波人了。
这一天,仁寿宫内其乐融融,灵州战事进展顺利,环绕在头顶上的密布乌云似乎已经完全散去。
也就是在这一天,千里之外的五原郡内,一场剧变拉开了帷幕。
第八百一十七章 仇恨
黄昏时分,五原郡外的一处山丘上,阿史那·社尔正遥遥眺望,如血夕阳投下最后一丝光线的同时缓缓被山脉遮挡。
五原郡初建于战国时代的赵国,秦灭赵驱胡后命名九原郡,秦末被匈奴所占据,汉武帝时期大将军卫青出雁门,大败匈奴,将这片土地一分为二,分别命名为朔方郡、五原郡。
再到汉末,五原郡被鲜卑、羌胡所据,后鲜卑建魏入主中原,一直到隋文帝杨坚一统天下,才真正的收归汉土,重新命名为五原郡。
这千年来,五原郡时而被胡族占据,时而被汉家收复,实际上成为了中原王朝与草原部落之间强弱的一个标志性地点……比长城更有实际意义。
自始毕可汗之后,几代可汗都定居五原郡,大肆掠来的汉家青壮奴隶将这座城市变成现在这样子,虽然没有城墙,但城内大都也是砖石建筑,阿史那一族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再住在帐篷内而是选择居住更加舒适的房屋,不过颉利可汗还是选择了帐篷。
现在的五原郡,虽然不能与长安、洛阳这样的天下大城相提并论,但并不比中原寻常大城的规模小……对于草原来说,最关键的是这儿有着开耕了很多年的良田,在去年冬日大雪之后,粮食在今年已经取代了牛羊马成为了草原上分量最重的硬通货。
阿史那·社尔静静的望着这座规模宏大的城市,眼神中夹杂着不再掩饰的野望,这儿曾经是父亲的,现在是颉利可汗的,那也可以是自己的。
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阿史那·社尔在心里告诉自己,每逢大事有静气。
但下一刻,阿史那·社尔神情一滞,如果没记错,这句话就出自李怀仁之口……呃,的确是出自李善之口,那还是去年顾集镇一战之前说的。
这次李善虽然是抄袭的,但还真不是刻意的,只是随口而言,甚至他都不知道典出何处……清朝三代帝师翁同龢。
想起那个人,阿史那·社尔不可抑止的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馆陶城外那次初会,对方还真没有乱说,之后几年内草原冬日果然比前些年更加寒冷,频频出现饥荒。
对方当日的断言或者威胁也没有落空,草原部落人心本就不齐,更因为颉利可汗父子均败于唐军之手,大量阿史那子弟被斩杀,导致了突厥对草原其他部落的控制力迅速下降,为了度过饥荒,大量的部落开始了相互攻伐,而不是南下去劫掠汉人。
第二次相见是在马邑城北,自己当日就断言对方必为突厥大敌,但阿史那·社尔没想到,一切都以难以控制的形式向深渊滑落。
不自居的摸了摸额角,阿史那·社尔目光变得冰寒,那是云州那次大战中李善赏他的,一肘之下让自己昏迷被生擒。
那样的流言蜚语的确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阿史那·社尔很清楚叔父颉利可汗不会再信任自己,即使自己回到五原郡后几度与突利可汗开战。
当年其父处罗可汗暴毙而亡,阿史那·社尔一次次听从命运的安排,可惜命运从没有眷顾他……而这一次,阿史那社尔不准备再听从命运的安排,他要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不得不说,阿史那·社尔的转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善,并不是因为欲谷设死于李善之手,并不是颉利可汗惨败于李善之手,甚至他自己被生擒活捉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李怀仁放出的那则流言蜚语……阿史那·社尔不太清楚李善是不是看破了关键,但这的确戳中了最大的软肋,不仅仅是阿史那·社尔本人的软肋,甚至是阿史那一族的软肋。
那则流言让阿史那·社尔在五原郡几乎无法立足,要不是他第一时间与突利可汗开战,说不定这时候早已经被颉利可汗处置了,放逐都是轻的了。
李怀仁,你是要斩草除根啊!
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我也只能持刀杀出一条血路,直到有一天,手拿染血的长刀杀到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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