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免的,虽然李唐一朝行科举事,而且弃隋时科举不举寒门之例,但门阀依旧占据着主流……虽然很多人都猜测李善非寒门子弟,但毕竟父祖辈不为人知,自然有人为此不满。
因为九品中正制中,只有最顶级的门阀子弟才有资格被评为第一品……比如东晋的书圣王羲之。
崔信心想,申国公李穆历经魏、周、隋三朝,官居太师、上柱国、太傅,赐予丹书铁券,拥有“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特权,若不是其子李金才获罪,传诸四代,李善这一辈的名望也足够评为上上品了。
既然提及这方面,崔信也交了个底,“父祖辈无需打探,此事一时不可外泄,放心就是。”
崔小娘子收敛笑容,正色道:“李郎君身负奇才,奋发而进,更兼品行高洁,当日便言,父祖功名,当自取之。”
品行高洁……这个词听得崔信一阵牙酸,就那小子的言行,也配得上品行高洁?
这一次相处大半个月,崔信也算看出了李善的性情,施恩怀义,杀伐决断,颇有手腕,但也心思极深……看刘世让都被逼到那地步就知道了。
不过崔信也知道,如今天下初定,但内有夺嫡纷争,外有突厥虎视,品行高洁的人……未必能保得住家门,而李善这样的人物才更有机会重塑门楣。
父女俩聊了好一阵儿,外间传来脚步声,张氏笑着进门,“李家下了帖子。”
崔小娘子脸一红,崔信诧异问道:“怀仁唯有寡母……”
按道理来说,寡妇是很少主动投帖拜门的。
张氏摇头道:“是客师表弟。”
崔信这才恍然,他的祖母是李客师的姑奶,两人算起来是表兄弟,只是关系略远了些,不过李客师在幽州担任兵曹时期,两人长相往来。
其实在崔信最早拟定的择婿名单中,李楷名列前茅呢。
“何日登门?”
张氏看了眼女儿,才说:“并非登门,城外东山寺腊梅盛开,相邀登山赏梅。”
崔信抓了抓胡子,犹豫半响才点头道:“久闻东山寺储西来真经,值得鉴赏。”
顿了顿,崔信看向女儿,补充道:“山路崎岖,你就不用去了。”
“父亲!”
张氏笑道:“李家也有女眷入寺上香,既无外男,不妨同去。”
呃,这个外男自然是专门指李善……崔小娘子立即抱住母亲的胳膊,笑嫣若花。
张氏搂着女儿正要交代几句,突然看见案上盒子里那颗红宝石,不由目光一敛,惊喜道:“如此宝石,正好打一支金步摇配上!”
崔信瓮声瓮气道:“送来又送回去……还是留给三郎,此次在代县遇见解县柳氏族人,有意许女,正好做彩礼。”
“那如何使得!”张氏哼了声,“这本就是女儿的!”
崔信懒得再分说,胡乱瞎扯了几句出了门,虽然昨日才回京,但今日还是要去中书省转一圈,至少要和中书令、两位中书侍郎打个招呼。
当然了,崔信还有其他目的。
第一个上前打招呼的是中书侍郎宇文士及,“崔公终于回来了。”
寒暄几句后,崔信低声道:“临行前,怀仁嘱咐,代其问候……尚有些许礼单,这两日送到府中。”
宇文士及了然点头,笑道:“他日还要讨一碗喜酒。”
“那是自然。”
迟疑了会儿,宇文士及低声问:“怀仁在代县现况如何?”
“此次马邑一行,未有受伤吧?”
崔信深深看了宇文士及一眼,摇头道:“安然无恙。”
崔信也曾经问过李善,为何宇文士及如此维护……李善用莫测的口吻提起了南阳公主与魂归九泉的宇文禅师。
虽然不懂心理学,但崔信也隐隐感觉得到,宇文士及对李善的维护是无关利益纠纷的。
陆续拜见了中书令杨恭仁和另一位中书侍郎温大雅,崔信踱出中书省,迈过承天门大街,去对面撞了撞,代李善拜会门下省侍中江国公陈叔达……宰辅中,陈叔达和李善私人关系最是密切,有点像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
“怀仁开拓商路,看来获利不少。”陈叔达大笑道:“居然拜托崔舍人为其赠礼。”
崔信也很是无语,临行前李善列了张名单,拜托他为其送礼……春节不能回去,但礼还是要送的。
就今日所见的几位,杨恭仁、宇文士及、陈叔达都在名单上……只不过未必是本人,比如杨恭仁那边就是其长子杨思谊。
闲聊了会儿,崔信起身告辞,突然问道:“对了,尚未拜会裴相……”
陈叔达一点都没察觉,“弘大兄前几日偶感风寒,在府中休养。”
崔信目光闪烁,行礼告辞离去……他身为清河崔氏,此次险些被裴世矩害得陷入马邑,李善暂时不能反击,只砍下了代县赵氏的五颗头颅,但他崔信是有足够底气去怼裴世矩的。
还真以为我脾气那么好?!
第四百五十一章 送礼(上)
东宫。
太子李建成端坐上首,左右坐着他的几位心腹谋士,王珪、韦挺、魏征和郑善果。
众人正在盘点此次马邑招抚苑君璋一事对东宫的影响……毫无疑问,李神符在被笼络之后就被赶到了灵州,这是对东宫的一次严重的挫败。
但天策府那边却也没有捞到太多的好处……李渊还是有所偏颇的,没有让任城王李道宗出任河东道行军总管,而只是并州总管,甚至还复设代州总管府以分其权。
李建成主要头痛于怎么向李神符交代……信誓旦旦还没几日,就被一举翻盘,也就是因为刚刚笼络到手,不然太子这张脸又等于是挨了两个大耳光子。
何以笼络李神符,在座的四位谋士都心知肚明,韦挺试探问:“襄邑王想必不敢怀怨……”
韦挺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李神符的把柄还握在东宫手里呢,曹船佗如今也在东宫手里……李神符就算再不满,也不敢怎么样。
王珪轻声道:“种的其因,方的恶果。”
魏征更是说:“襄邑王困于私怨,视军国大事如儿戏,确不宜镇守河东。”
李建成苦笑两声,说得简单……毕竟是从河东道行军总管兼并州总管,这个天下实际最有权位的封疆大吏转为灵州总管,李神符怎么可能不心生怨恨?
“时也命也。”王珪叹道:“谁能料得到馆陶县公竟能于绝境之中反杀郁射设,逼降苑君璋。”
韦挺骂了句,“都是怀仁坏了事!”
“李怀仁所为,难道为错?”魏征背脊一挺,直视韦挺,双目如电,“此等俊杰,他日必为栋梁,难道殿下因此而怨?”
李建成挥手道:“怀仁亦是无奈,困于绝境,自然要奋起一搏……用刘世让也是无奈之举。”
“孤气量尚不至于埋怨怀仁……”
顿了顿,李建成补充道:“其实曹船佗一事……是怀仁密告江夏郡公。”
王珪精神一震,“之前怀仁与江夏郡公就交好。”
“不错,甚至江夏郡公还在商路分润。”李建成笑道:“事后怀仁提及,他也心疑刘世让,所以才将其携去马邑……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泄露消息,突厥不会那么巧在寒冬腊月南下阻扰招抚……”
总的来说,李善明面上选择的两边讨好,只不过一边是真心实意,另一边是虚情假意……哎,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关于与突利可汗结盟一事,至今还密而不泄,李世民也同样被蒙在鼓里。
不过效果还不错,李善给李高迁出的馊主意,让东宫成功的笼络住了李神符……虽然很快就被赶走,虽然被赶走的背后同样也是李善。
哎,李世民和凌敬私下都有些哭笑不得……李善这是吃了上家吃下家啊!
“以代州长史掌代州总管府,如今怀仁分量颇重。”王珪转头看向魏征,“玄成可有良策?”
魏征知道同僚在问什么,坦然直言道:“太子、秦王都多次怀柔,东宫、天策府都有交情,怀仁之所以外放,就是不想涉入夺嫡之争。”
“不过,殿下,臣私下询之,怀仁曾言,他日殿下正位,必无二心。”
李建成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韦挺就嗤笑道:“若殿下登基,难道他李怀仁还敢有二心?”
一直没说话的郑善果笑着说:“无可厚非,无可厚非。”
“郡公?”
郑善果轻声道:“李怀仁尚未加冠,便已名扬天下,得圣人青眼,以平阳公主为后盾,此时涉入夺嫡事,实非明智之举。”
“殿下当有海纳百川的气量。”王珪赞同的点头道:“至少,怀仁亦不会投天策府。”
李建成也赞同这个观点,李善虽然现在分量颇重,但毕竟太年轻了,如今不择边……是说得过去的。
而且不管怎么说,李善背后还有执掌北衙禁军的平阳公主。
正想到这儿,宫人在外间禀报,“殿下,平阳公主来访。”
李建成有些意外,自从执掌北衙禁军之后,平阳公主谨慎自处,少有走动,怎么会贸贸然来东宫?
不多时,宫人引平阳公主入内。
“三妹可好久没来过东宫了。”李建成笑着起身。
“拜见太子。”平阳公主先拜见太子,然后再向姻亲长辈郑善果行礼。
一阵礼节寒暄之后,平阳公主才回答道:“今日足迹遍及东宫、承乾殿、武德殿。”
李建成愣了下,承乾殿、武德殿分别是李世民、李元吉的住处,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平阳公主递来一张纸。
一目十行扫过,李建成忍不住笑道:“三妹这是在替怀仁走动啊。”
这次随崔信回京的人不少,押送好些礼物回来,就是为了走动关系……名义也是现成的,马上就过年了嘛,我不能回来过年,自然要准备些打点一二,这方面李善从来不会忽略。
崔信带回来一份李善亲自拟定的名单……呃,基本上有些瓜葛的都有一份礼单,太子、秦王、齐王,甚至圣人李渊都有,所以平阳公主才会说今日还要去承乾殿、武德殿。
宰辅中,门下侍中江国公陈叔达与李善关系最为密切,中书令杨恭仁因为其长子杨思谊与其有交情,都有一份礼单,而其他几位宰辅,也都有些许礼物。
韦挺笑道:“太子受贿,难道怀仁没有给某备礼?”
平阳公主平静的说:“均有备礼,怀仁向来处事妥当。”
嗯,韦挺、王珪、魏征都有礼单,至于郑善果和李善从无来往,但今日既然见到了,平阳公主也会帮着添一份。
平阳公主很快离开,李建成看着手中的礼单,笑道:“怀仁倒是有心。”
郑善果捋须道:“此子看似行事剑走偏锋,但实则谨慎。”
众人都点点头,不掺和夺嫡之争哪里有那么简单,站在中间的往往死的最早……但如今李善分量越来越重,身后有李渊和平阳公主,却是有这个资格的。
王珪轻声道:“殿下,河北诸事,当一分为二。”
“一为并州,二为代州。”
“代州无忧,殿下当多有怀柔,以待来日。”郑善果接口道:“所虑在于并州。”
“虽任城王在秦王麾下南征北战,多立功勋,但深居简出,并非秦王一脉,否则陛下也不会钦点任城王。”
李建成听得懂这句话,在赵郡王李孝恭脱不开身的情况下,李道宗几乎是唯一接任并州总管的宗室将领,但不管是李渊还是东宫,都不会允许李世民去加意笼络这位新任并州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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