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盛想,难道是被砖头砸了脑袋后,很多事情都看开了?所以眸中重新点起光亮,对万事都很好奇,也清晰的传递着自己的情绪?
就像现在,言佩儿看他的眼神就带着委屈困倦,像是还没睡醒但又不得不起,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脑袋让她乖一点。
“你怕冷,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这个。”梅盛袖筒往上提,将手露出来,连着手一并露出来的还有他掌心里那个铜黄色的手炉。
言五看了一眼,笑着低头假装浸湿帕子,不往这边凑。
送手炉让梅一来送就行,何须梅盛早起跑这一趟呢。
“你人真好。”言佩儿双手接过,果然温温热热。
她捧着手炉侧脸贴上去,眼睛往上看梅盛,眉眼弯弯,“谢谢你。”
手炉被梅盛捧了一路,上面像是沾染了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冷梅香,很好闻。
梅盛蜷缩着指尖,别开视线不看她。
言佩儿看梅盛已经收拾整齐,便问他,“做生意是不是很辛苦?”
也要清晨早起。
梅盛疑惑,不明白言佩儿怎么突然这么问。
“买手炉要钱,买炭要钱,我早上吃的鸡蛋也要钱,处处都需要钱,”言佩儿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手炉,声音瓮声瓮气,“可我又不会赚钱,只能让你养。”
她抬头,再看向梅盛的时候,脸上已经挂着两行泪,“对不起,我太懒了,险些连累了你。”
她每天只需要上朝就可以了,她居然还不想早起。
梅盛微怔,看着言佩儿满是水雾的眸子,微微摇头,哑声说,“没、没事的。”
他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想给言佩儿擦眼泪,手都抬起来又缩回去,“别哭。”
“我没哭,”言佩儿眨巴眼睛,挤掉眼泪,用手心接住,单手朝梅盛递过去,“我就是试试,看能不能变成珍珠。”
梅盛垂眸看,“变成什么?”
“没什么……”言佩儿失落地看着自己掌心。
她以前身上有人鱼公主的设定,哭出来的眼泪都会变成珍珠跟钻石,佣人会趁她哭的时候,跟在她身后捡,捡到就可以拿去卖钱发家。
可现在,哭出来就只是眼泪。
那时候她不珍惜,如今没了这个设定,她才知道珍珠的可贵。
言佩儿刚才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哭一颗珍珠出来送给梅盛,结果失败了。
她连最简单的珍珠都给不了梅盛。
言佩儿丧了三秒,随后又攥拳重新打起精神,跟梅盛说,“我会好好当官的,把这个御史大夫一直做下去,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欺负,我也不会害怕弄丢官职。”
虽然她很多事情都不会,但她可以学。她可能没有言大人那么厉害,但她会努力的。
她不能光指着梅盛养,就像言五说的,她也要保护梅盛,这样……她才不会被冻死。
“她怎么了?”梅盛完全不明白言佩儿是什么情况,怎么说哭就哭,说好就好?
言五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将热帕子覆言佩儿脸上,试图给她挽尊,“大人她比较真性情,您……习惯了就好。”
让人看笑话了,大人她当着梅公子的面掉眼泪,梅公子心里怕是要觉得她不是个女人了。
这丢失的形象可怎么挽回吧。
梅公子那样要强的男子,估计会喜欢那种能征服他的女人,而自家大人明显不是这样的强者。
言五操心死了,大人都三十三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暖被窝的夫郎呦。
洗完脸,按着往常的习惯,言佩儿会收拾收拾自己,恨不得擦个粉什么的,如今可能懒了,直接素着脸出门。
轿子停在外头,言佩儿从言五手里接过两枚热鸡蛋准备上朝路上吃。
临上轿子前,言佩儿余光瞥见梅盛站在一旁送自己,犹豫瞬间,手伸过去,“给。”
梅盛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见她把手伸过来,也将手伸过去,掌心朝上摊平。
有个沉甸甸热乎乎的重物掉在他手掌里,梅盛看了眼,是枚鸡蛋。
言佩儿把仅有的两个鸡蛋分给他一个,“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她实在嫌冷,冬日早晨有风,刺骨般寒,说完她就赶紧钻进轿子里,怀着上坟的心情,开始她的早朝之路。
轿子走远了,梅盛才低头看自己的手。
修长好看的手指握住那枚温热的鸡蛋,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刚才言佩儿哭的时候,他丝毫没觉得她不像个女人,反而感觉十分可爱,甚至还想让她再哭一次……
梅盛意识到自己想法不对,立马抵唇清咳,握着鸡蛋去书房看账本。
他以前没觉得言佩有意思,如今越相处越发现她像只娇气的猫,一只努力当官保护他的猫儿。
第038章
清晨卯时, 群臣整队入宫。
“言大人。”
言佩儿手遮嘴巴打哈欠,困眼朦胧地侧眸看过去,她仔细想了一下, 想起来了, “季大人, 怎么了?”
跟言佩儿搭话的是御史台的御史, 姓季, 五十出头, 是御史里的老人了。
季大人侧头朝身后看过去, 就接收到几个同僚的眼神, 她斟酌语言, 跟言佩儿说, “我们先前并不知道言大人您府中竟是这么个情况,您……受苦了。”
“还行, 我受苦的时间短。”言佩儿借着袖筒遮掩,双手捧着手炉, 实话实说。
一想到还要三五十年才能退休, 言佩儿就觉得日子没了盼头, 言老爷子算什么, 她的晦气都还在后头呢。
季大人提起这个话题, 不过是方便搭话罢了,并不是真的关心言佩在言府过的如何。
三两句寒暄之后,季大人开口了, “言大人,廉鹤大人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可有新进展?”
“冯阮昨日见了我,说有好些清贫考生愿意为齐敏作证, 她们有证据表明先前跟齐敏并不认识,入京后私下也没接触过齐敏,不存在拉拢的可能。”
因为本就是污蔑,所以不难查。
言佩儿说,“既然齐敏是被冤枉的,那我先前参她一事就是错的。”
虽然这事都是廉鹤在后面撺掇,可上折子的人的确是言佩,齐敏也确实因为这一折子而被贬官。
言佩儿虽然娇气爱哭,可她向来知错就改。
她想,言佩是个好大人,如果言佩真做错了,那她帮言大人跟别人认个错也没什么。
只是言佩儿把事情想简单了,有时候,人可以做错事,但绝对不能认错。
言佩儿可以跟齐敏道歉,但御史大夫不能。
御史大夫象征着御史台的权威,她若是错了,那她下面的御史们怎么办,她们的检举谏书皇上还会不会听,群臣还会不会信?
季大人就是为这事来找言佩儿说话的,“大人怎么会有错呢,大人只是在行事检举之责,先不说齐敏有没有罪,她就是无罪,您也可以参她。”
这本就是御史一职的职责所在,监管群臣。
如果怕参错了,怕得罪人,处处束手束脚,那还要御史做什么。
“大人,您可是御史们的表率,您是不可能犯错的,就算有错,那也是廉鹤的错。”
季大人道:“她身为御史中丞,没提前分辨事情真伪,便急着让您跟先皇上奏。这事深究起来,全然是她一人之错,您只是被奸人所蒙蔽罢了。”
言佩儿有些听不懂了,“你们不是跟廉鹤关系交好吗?”
怎么现在廉鹤就成“奸人”了。
“我们只是同僚而已,没有私交,”季大人连连摆手,话说得十分大气,“为了朝堂,为了天下文人,为了大梁,一个廉鹤算得了什么呢。”
廉鹤怀有私心参齐敏,她做错了吗?这对于齐敏来说可能很重要,但是对于她们来说无关紧要,谁让她们是御史呢,她们就是有参人的权力。
齐敏被冤枉只能怪先皇,怪她未查明真相就轻易定罪,不能怪御史检举有错。
现在齐敏一案重审可以,但言佩不能认错,御史们的检举之权却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失察”而被动摇。
“疑罪从有”是御史们的特权,若她们丢失了这一权力,以后如何跟冯阮一派的权臣抗争?她们文人清流一派如何在朝中立足?
“大人只需记住,您象征着中正刚直,是天下清流文臣的表率就行,其余事情,我们帮您处理。”季大人怕弯弯绕绕的言佩儿听不懂,索性说得很直白。
言佩儿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以稳稳当当做一辈子的御史大夫,至少目前来说,无人能取代她。
哪怕她脑子被砸坏了也不重要,只要人是健全的就行。
至于廉鹤——
跟言佩比起来,廉鹤不够看的。
言佩少年成名,敢为天下言,能为众人语,所做所为没有半分私心,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民,试问朝中能有几位大人能做到如此纯粹?
没有。
言佩的名声已经立出去了,天下人都知道言佩是象征着公平正义的獬豸,御史们不能因为齐敏一事,而让言佩的这一形象受到怀疑。
牺牲一个廉鹤而保住御史台的权威,值。
若是有必要,给齐敏作证的那些考生,会不会“意外”死亡都是有可能的。世事无常,谁能保证一定会活到明日呢。
季大人不会觉得她们心狠,她们做这些都是为了更多人,为了天下人。
如果御史台的威严不在,所有谏书没了效力,那往后谁还会为百姓发声,谁肯监督群臣呢?
现在仅仅牺牲几人,就能保住这份“公平正义”,是值得的。
季大人说完后,跟言佩儿颔首行礼,抬脚继续往前走。
言佩儿没接触过朝政,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些。
她有些恍然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今天衣服穿的好像不对,宛如漏穿了最贴身的棉质秋衣秋裤,整个人都是空荡荡的冷。
像是有风透过布料吹在了她皮肤上,让她忍不住打哆嗦。
季大人好像知道她不是言大人,但又不在乎,她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敬佩的上峰,而是在叮嘱勒令一个呆傻的傀儡。
言佩儿可不傻,她智商211呢,她只是单纯而已,又不是单蠢。
她能听懂季大人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待会儿朝上不管说什么,她都不用站出来开口,有御史们在前面冲锋呢,她只需要站在后面做个摆设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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