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嫣的房门很久没有打开了,生锈的程度比其他门更严重,甫一打开,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李禛不为所动,伸手从外侧拉开门。
房门徐徐打开,李禛抬起眼,打量着面前的房间。
房内很昏暗,弥漫着与其他牢房如出一辙的潮湿味道。只是相比李禛去过的其他牢房,这牢房的配置明显更高一点。
房间的侧边,有一张书桌和一个小小的书柜,里面装满了书——都是纸质书。书桌上还散落着一些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书柜侧边,就是一张铁架床。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女人,她的双脚上拴了镣铐,镣铐的另一端直接伸入地面之中,禁锢着她的行动。
李禛叫她的名字:“明如嫣?”
明如嫣猛地抬起头,同样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中,李禛看清了她的相貌。
由于做过改造手术,她的相貌出乎意料地年轻,看起来甚至不到二十岁。只是那张因不见天日而苍白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看上去已现出几分老态。
明如嫣坐在床上,脊背挺得笔直,身上的囚服虽破旧,却被打理得很干净,穿在她身上不显狼狈。
李禛反手关上门,歪头端详着她的面容。这倒不是因为明如嫣的相貌有多么美丽、多么令人惊艳,而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明姐。
她的相貌和去掉伤疤的明姐,大概有六七分相似。
再加上同样的姓氏,李禛几乎可以断定这二人之间,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只是明姐并未和她提到白塔里有明如嫣这么一号人。是不想让她知道?还是连明姐自己,也不知道这人的存在?
而在李禛打量明如嫣的同时,明如嫣也在打量着她。她微仰起头,看着李禛的脸,半晌才道:“你和我想象中倒是一样。”
李禛低声笑了笑,走到一旁书桌前,拉开了椅子。动作间,她瞄到书桌上摆放的纸上,列着一些数据。
她对这些实在不懂,因此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怎样?”
明如嫣评价道:“肆意妄为。”
“多写夸奖。”
李禛挑眉,抬起手,将啤酒扔到明如嫣的方向。明如嫣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接住酒瓶,对着灯光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
“不认识的牌子。”明如嫣用铁架床起开酒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
明如嫣道:“难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没有将酒瓶放下的意思。
李禛将身体后倾,自然地沉入椅子之中。她抱胸侧了侧头,盯着简陋书架上的某本书,低声道:“之前你说的观星和玄相两支修士,能够做到‘参悟天机’。”
明如嫣“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可世间命数,绝非不变。他们能做到的,只是推演一种可能罢了。”李禛拿起一张空白的纸,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折着,“就如同树叶的脉络……分出无数末端。他们瞧见的,也不过是这些末端中的一个。”
明如嫣笑道:“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问我?”
李禛没有回答,反而道:“如果一片树叶没有叶脉呢?”
明如嫣道:“那它就不是树叶。”
李禛又道:“如果一个人,没有命数呢?”
明如嫣诧异地看向她。
李禛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声道:“在我母亲还年轻时,一位善卜的修士告诉她:她的女儿必定能够得证大道。当时修真界已经很久没人飞升了。”
明如嫣停下喝酒的动作,手猛地抖了起来。她双眸中迸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这种光芒让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
仿若没见到她的异常,李禛继续叙述。
“我母亲不以为意。直至后来她家道中落,想起此事,便又带我找到那修士。只是这次那修士见了我,却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甚至没有和我母亲告别。”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李禛看着明如嫣的双眼,“他在我的身上什么也没看到。我是个没有命数的人。”
在她的灼灼目光下,明如嫣忽地冷静了下来。她放下喝空了的酒瓶,静静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李禛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明如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脸上烧出个洞来。她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可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最开始她询问的时候,李禛很狡猾地报了编号,隐藏了真实名姓。
“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明如嫣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了。但这次,她没有再躲闪亦或是转移话题,她只是用一种很悠远的声调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李禛。”
“你叫李禛”和“你是李禛”,仅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意思。
前者先知“你”而后知“李禛”,而后者先知“李禛”而后知“你”。明如嫣说的是后者。
明如嫣很早就知道她了。比遇见她更早、比进入监狱更早、甚至比她风光得还要早。
那时她不是春风得意的天门台高层,不是满心怨怼的阶下之囚。仔细算来,那一年的她只有十岁,是个满脑子吃喝玩乐的小屁孩。
她趁人不备,溜到了父亲的书房,最后在书架的角落处发现了一本书。书上什么也没写,封皮上只印了一个人名。
——李禛。
明如嫣不知道这个名字属于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年幼的她刚拿到那本书,便被父亲发现,甚至没来得及翻看书的内容。
第二天,那本书便被藏起来了。
而明如嫣再没有机会看到它。
几年后的一夜,她家忽然失了火。火蛇吞噬了大半个庄园,也吞噬了她双亲的生命。
整个书房都在火灾中化为灰烬,而明如嫣的哥哥带着她和所剩不多的财产离开了那片伤心之地。
那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那本神神秘秘的书,成了明如嫣童年回忆的一部分。
后来她问过哥哥有没有听过这个人名。她哥哥比她大七岁,那时已经能跟在父亲身边处理部分事务了。
她哥哥告诉她:那是一个人。
“废话。”明如嫣翻了个白眼,“肯定是个人啊。”
“不是这样的。”哥哥无奈地看着她,“嫣嫣,这个名字是我们家族的秘密,我也只知道一点……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给她算过一卦。”他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郁色来,“祖先在她身上什么也没看到。她是个没有命数的人。”
“——没有命数的人。”
兄长的声音和陌生女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中敲响沉沉的钟声,又在心中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风浪卷着她的魂魄、她的理智,巨大的冲击几乎要摧垮她的心神。因为过度激动和紧张,她耳边出现了仿若蚊虫鸣叫般的耳鸣声。
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对,不对。
冷静下来。
明如嫣狠狠地闭了闭眼。耳鸣声消失了,冲击着她心神的风浪也消失了。灯泡悬挂在阴冷牢房的顶上,闪着昏黄的光。
李禛坐在她的对面,没有催促,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有脸上露出看好戏般的神情。
明如嫣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充盈在胸腔之中,让她多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问出了第一个话题:“你怎么还活着?”
李禛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你确定要听?”
明如嫣揉了揉太阳穴:“不必了。”
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肯定是天门台那边惹出来的乱子。他们惹出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明如嫣道,“你怎么知道的我?”
第140章 日月计划
听到她的问题,李禛笑了笑。
“昔日观星、玄相两脉,行事本就低调,弟子也多不干涉修真界内部事务,只热衷于给人相面占卜。”她看着明如嫣,“在三千年前,他们的名声尚且不显,更别提现在。”
当年给她卜卦的就是观星一脉的人,加上她也出身大势力,所以李禛对这群人了解还算深。
明如嫣道:“那又怎么样?”
“关于上古的诸多信息都被垄断在各宗门中,甚至天门台互相之间也很少共享。你能准确说出这两脉所修术法,定然是家族间有所传承。”
明如嫣垂下眼,没有说话。
“那什么家族对观星和玄相如此熟悉呢?自然是这两脉的归属宗门。”李禛道,“而你正好姓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看着明如嫣,她轻声说出自己的推理结果:“你来自日月明山。”
日月明山,这好像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明明距离它覆灭也只过去了两百年,可此时提起,却久远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再听到这个名字,明如嫣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曾经,那是一个庞然大物。
日月明山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宗门。五千年前,许多大型宗门垄断修炼资源,一些不善战斗的小门派只能联合起来,在名为“日月明”的山脉中,建立起了这样的一个组织。
修士们了断尘缘,并不在意世俗眼光,所以有不少人在道号前缀上“明”字,以显示自己的归属。
这些修士从前来自各门各派,所学颇杂,因此日月明山分了不少支脉,观星和玄相就是其中两脉。而明如嫣继承的,则是“造化”一脉。
因为是小势力拼凑出来的宗门,所以这只宗门战力并不是十分强大,但凭借着人数优势和几百年的积累,还是在修真界站稳了脚跟,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灵气衰退期,进入了末法时代。
直到两百年前,日月明山覆灭,传承被虎视眈眈的各大势力瓜分,前人数千年的积累,顿时毁于一旦了。
日月明山的人死了八成,剩下的人也都掀不起什么气候了。明如嫣的太爷爷侥幸逃过一劫,被其他宗门的人救了下来。
听到这里,李禛顿时来了兴趣:“所以是谁对日月明山动的手?是天门台……不对,那时候天门台还没有成立。”
在日月明山覆灭后,几个宗门人人自危,担心自己走了日月明山的老路。为求自保,他们才组建了天门台联盟。
她换了个说法,重新问道:“是其他宗门联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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