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我被关了太久,都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关了很久?”
邻居用一种平淡中带着怀念的语气说道:“让我数数……今年已经是第53年了。”
53年!难道她是那个在18层待了很久的犯人?李禛心中疑窦顿生,不由得问道:“那你应该是个老太太了?”
邻居笑了一笑:“至少外表还年轻着。不过零件撑不了几年了。”
这下李禛明白了。
虽然末法时代来临后,人们失去了与自然同化的能力,寿命也急速变短,但通过换零件、做手术等方式,仍能适当延缓衰老,将寿命延长到150年以上。
当然,这种方式很烧钱,花费极高,还很考验技术,大概也只有一些大公司大势力的高层承受得起。
她这位邻居,从前可能还是个身居高位的人,所以也做了这种手术。但她做手术的时候应该也没想到,自己花精力花钱维持的生命,竟然浪费在了阴暗潮湿的白塔监狱中。
不过……李禛目光微亮。这老太太在监狱里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对监狱比较熟悉了吧?说不定,她能从她口中问出点东西。
邻居不知道她心里的算盘。说起自己,她的语气中带着怀念,语调也慢了下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墙响起,仿若老太太毫无逻辑、不成语调的呓语。
“很久没人叫我的名字了,我都要忘了。”邻居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慢慢道,“我姓明,你就叫我明吧。”
“明?”李禛下意识重复了一句,脑海瞬间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忍不住问道:“你认不认识明——”
说到这里,她却又卡了壳。明姐叫什么来着?她想起她和明姐初见的时候,明姐是这么说的:
“我姓明。大家都叫我明姐。”
同这位被幽禁53年的老人一样,明姐也只透露了自己的姓氏。李禛也不喜欢探究别人的过去,从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但这老人至少70岁了,且53年前就进了监狱,明姐却顶多40岁。从时间推断,这位明婆进监狱的时候,明姐还没出生呢。
李禛指尖在手臂上点了点,盘坐在铁架床上。她的声音伴随着铁架床的吱嘎声响起。
“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
邻居犹豫了一瞬。但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又被幽禁在白塔五十多年,世间早没有认识自己的人了,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明如嫣。”
李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明如嫣道:“现在我介绍完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她语气颇为急切,成功将李禛从如潮思绪中拉回来。李禛思忖了一下,回答道:“我叫李四。你也可以叫我4号。”
这很明显是个代号。李禛隐瞒了真名,并且这种隐瞒毫不掩饰。
“我因为杀人、制造恐慌、危害公共安全等一系列罪行被捕。”
明如嫣道:“杀人?你杀了多少人,才被判进18层?”
“嗯,大概、可能……六十个左右?”
最早她在研究所杀了几十个研究员,又害得日神坠机,仔细算算应该有六十个人吧。
“六十个人?不至于被扔进18层吧?”明如嫣咬了咬指甲,皱眉道:“难道是白塔最近判决的标准变了?”
李禛轻咳了两声。她进白塔确实是因为这六十个人,但被关进18层,主要是由于她挑衅天门台的嚣张行为。
但这件事没必要细说。她开口打断明如嫣的思路:“最近外面没什么大事。天门台还好好的,就是被人挑衅,脸上有点挂不住。”
明如嫣闻言嗤笑一声,顺着她的话道:“脸上挂不住?他们也有脸吗?”话中带着浓重怨气,看起来也和天门台有仇。
毕竟,大概率是天门台将她关进的白塔。
大声骂了几句天门台,明如嫣便沉默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禛估摸着,明如嫣可能在回忆自己和天门台的旧仇。
隔壁的铁架床不断响动,且响动声不小,可见她这位邻居现在是辗转反侧,浑身都不舒服。在这次的吱呀响中,李禛还听到了链条碰撞的声音。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直到对面的响声停止,李禛以为对方睡着了,正欲闭眼睡觉时,对面才重新传来声音。
“你想逃走吗?”
李禛翻了个身,背对着墙壁:“不想。”
“为什么不想?”明如嫣疑惑道,“你放心,这边没有监听器。”
李禛没有回答。
明如嫣继续道:“这白塔监狱里,就没有不想逃的。无论是狱警还是犯人,每个人都想离开这流放之地。”
的确。不仅是犯人受罪,看管犯人们的狱警同样要承受海雾腐蚀、与世隔绝的痛苦。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狱警们也大多是得罪了人,才被调到这里来的。想调走,比登天还难。
犯人们被关在这里,看管犯人们的人,也以另一种形式被关在这里。白塔,是名副其实的牢笼。
怎么会有人不想离开呢?
“当然有人不想离开。”李禛坐起身,靠在墙壁上,低声说。
“那个人就是我。”
明如嫣有些尖锐地问道:“是不能还是不想?”
李禛道:“至少不是不能。”
明如嫣笑起来:“好大的口气。”
笑了两声,她接着道:“我来到白塔53年,越狱21次,皆以失败告终。天门台下了命令,白塔不敢杀了我,就只能加强对我的看管。
“每失败一次,白塔对我的束缚就重一分,直到现在,我身上已经缠满了锁链,不能出房间一步。”
说到此处,她晃动手臂上缠绕的锁链。隔着一堵墙壁,李禛能听到锁链相撞传来的清脆声音。
光从声音来判断,这铁链很粗、分量亦是不轻。李禛想,或许这就是明如嫣不用出去服劳役的理由。
白塔看不住她,生怕她这个重要犯人越狱,就干脆不给她出门的机会。
“整整21次。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我都试过。”明如嫣有些绝望,“但是白塔岛的地理环境太特殊。就算我逃出监狱,也无法离开这座岛……”
李禛却道:“你很骄傲吗?”
明如嫣愣住:“什么?”
“逃跑21次都跑不掉,你觉得是一件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吗?”李禛平静地询问道。
明如嫣立刻否认:“当然不是!只是想要告诉你,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白塔监狱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李禛问道:“为什么不是想走就能走?”
“因为我失败了21次!”
“那又怎么样?”李禛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带着淡淡霉味的枕头里,带着困倦之意,含糊说道,“失败了21次的是你,又不是我。”
为什么她要拿别人的失败,来衡量自己的成功呢?
第133章 午餐时间到
明如嫣愣住了。
墙的另一边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说话声、铁链碰撞声,连同床架的吱呀响声,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仿佛明如嫣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李禛阖眼,陷入到沉眠之中。她这几日舟车劳顿,一直没怎么休息,此时一沾到床上,便在困意的驱使下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何处的水管有些漏水,传来滴滴嗒嗒的滴水声。滴水声不大,在安静的室内却显得格外清晰,即使是闭着眼,李禛也能想象出水珠滴落的画面。
滴答、滴答……声音毫不疲惫地持续着。李禛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又越来越轻。最后,她再次落到无端的梦境之中。
“还有多久?”
阴冷的声音就在她正前方不远处响起。这声音很特别,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动时发出的声响,往往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李禛很快弄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和之前一样,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如同旁观者般干巴巴地被动感知着这一切。
她身体似乎被浸泡在某种液体之中,李禛搞不清这种羊水一般的液体是什么,不过从目前状况来看,这东西能维持着“她”的生命。
几根管子插入“她”的鼻腔和皮肤中,输送着生命所需的氧气。管子是某种软管,最上端带着一个呼吸罩,将她的口鼻罩在其中。
无论是软管、呼吸罩还是那种液体,都透着阴森潮湿的冷意。无论如何,被泡在这东西里都并不舒服。
那个男人站在她面前,用阴冷的目光打量着她,就像是打量一个没有生命特征的死物。
“生命之轮已经注射了。”他冷冷地开口,“按照那对夫妻留下来的笔记所说,注射生命之轮后,她会在年内苏醒。”
房间里有另一道呼吸声。这呼吸声原来很浅,但听他说完这句话后,那声音陡然粗重了起来。
“是……是这样没错。”
“那你告诉我,”布料窸窣摩擦的声音响起,男人转过身,“她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第二人战战兢兢地说:“生命之轮中蕴含的能量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很多……是那些仿制品远远比不上的。她需要通过沉睡来吸收这种能量。”
他生怕自己被误会,连忙又解释道:“不过!不过她现在应该已经有一部分的意识了!”
“有意识?”
“对。不过不是完整的,只是一种……潜意识。”
说到此处,他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装着李禛的大型玻璃容器。指节与玻璃相撞,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脆响。
这响声穿透黏稠的液体,形成一串又一串的涟漪,在她耳边回响的同时,在她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铛!”
李禛倏然惊醒。正对着她双眼的,还是昏暗牢房的破旧墙壁。
墙壁因潮湿和年久失修,脱落下一层灰白色的墙皮。墙皮后的砖石水泥裸露在外,形成狰狞而没有规律的图案。
“铛!!”
那声音再次响起了。却不是指节敲玻璃的声音,而是白塔监狱午餐时间的钟声。
钟声响了三次,昭示着用餐时间的到来。李禛敏锐地听到了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朝着白塔内部走来。
犯人们没有吵闹,也没有说话。有的只是死般的沉寂。在那一片远远的声音中,李禛捕捉到了另一道脚步声。
那脚步声并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反而拖拖拉拉,弄出很大声响。声音的主人先是绕过李禛的房间,停到了隔壁明如嫣的门口。
“015901,吃饭了。”狱警不耐烦地拍打着铁门,之后蹲下身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铁门最下方的一个送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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