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桓肃是知道怎么辖制人的。
顾运一滞, 好歹收了些任性的心思, 呐呐:“我省得了,再不那样就是。”总归是吃得下的时候就多吃几口, 吃不下的时候就只吃几口,不叫别人挂心。
一向司桓肃过来这里时,屋里丫鬟都自觉去了外头,或就在廊下候着听差,并不杵在主子跟前碍眼。
又都知道司桓肃的身份,伺候时都规规矩矩,无一不屏声静气,怕惹恼了人,别瞧司大人在顾小姐跟前好说好话,却并不是个真好脾气的,对着丫鬟都是眼冷面煞,谁不害怕?
这会儿司桓肃刚来,两人在屋子里数说话,忽然就听见外头下人大声报:
“四小姐过来了!”
四小姐?那位给马下药害她摔跤的四小姐?顾运奇怪,心说怎么这会儿过来,不是说过几日王妃领人来赔罪的么?
她这边还没说话,那头,四小姐同她的丫鬟就打帘子进来。
一个十五六岁,碧环金钗戴了满头的年轻小姐抬着下巴,神情高高在上,
一进来,视线先落在坐在太师椅喝茶了司桓肃身上。
顾运正面坐下炕床上,脚下盖着被子,只是看着楚飞鸾,也并不先开口说话。
楚飞鸾佯装无意,看了司桓肃好几眼,才将视线收回来,而后望向顾运,淡声淡气开口:“顾小姐这里有客呢,我来得倒不巧。”
顾运睁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人,心说这真是来给她赔罪的?她怎么看着倒像是要来当主子的,眼睛都看天上去了。
要来不提前让人来打声招呼,也不自己打听打听自己这有没有客人,现知道不巧了还不走?
顾运继续不说话,就盯着人。她看这人是不是打量她年纪小,想糊弄过去欺负她来的。
楚飞鸾自然不是真心实意来赔罪,她心里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顾运摔断了腿是她自己倒霉,她过来,却是因为知道司桓肃来了这里,有心想私下见人一面,才取了这么个巧。
想着若是司桓肃见了她,也对她有意,这事岂不是就成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顾运,一看清楚顾运面貌长相时候,心里不由自主恶意丛生,嫉妒一闪而过。
楚飞鸾心胸狭窄,从来对相貌生得比她好的人厌恶不已,此时不禁恶毒地想,当时怎么没摔死这人!
楚飞鸾旁边的丫鬟见顾运冷了脸,一点笑意都没有,心里先打鼓,却也福了个礼上来说话,“顾小姐,我们家姑娘是来给小姐赔礼的,顾小姐宽宏大量,宅心仁厚,想必是会原谅我们姑娘的。”
顾运才不听这冠冕堂皇的蠢话,开口冷静说:“原来给马儿下药害我摔了的人就是你?你这竟然是来赔礼的。怎的看着不像,还有你这个丫头,到底是你主子赔礼还是你赔礼?自作聪明在我面前叽叽喳喳,想是欺负我呢?”
慌得丫鬟忙跪了下去,“顾小姐误会了,奴婢不敢,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楚飞鸾脸色一变,登时赤眉横目起来,“你别太过分,我都亲自过来了,还要如何?想要拿乔,也先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身份,配不配跟本小姐面前耍横!”
“我什么什么,我没身份就能让你打杀了?天子脚下,你哪里来的胆子!”
顾运抓起来一下茶盏,抬手重重往地下一摔,冷笑说:“好好,我原不配,你身份尊贵,亲王的女儿,我活该被你害,这是你们家,地贵,我踩不得,你是这个意思吧?好的很,来人呐!来人!”
顾运将架子上的花瓶,碟子,摆件,一件一件往地上砸,一边大声叫人。
瞬间,跪在底下的丫鬟心里一紧,脑子里冒出一句:完了。
顾运素日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主,虽则主意正,有时候有些灵巧精怪,可性子单纯像个小孩,从不与丫头为难,因着腿脚不便,白日与丫鬟一处玩,嬉笑打闹不在话下,还与她们讲些书里的故事,丫头们私下都说这小姐极好的一个人,若能长长久久在她身边伴着伺候,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可从未见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登时都吓了一跳,三五个慌忙进了屋。
“叫你们王妃来!我待不得你们府上了,这位四小姐说,我原不配,要么,你们就给我打点行李,我这就下山回府!”
丫鬟们急得不行,谁还真敢去收拾打点行李。看着满地的狼藉战战兢兢,劝慰:“小姐快别生气,当心奇坏了身子。”一边推着身边人,低声急急斥,“还不快去请王妃过来!”
顾运愈发脾性上来,依旧大喊,“我住不得了,叫我嫂嫂过来,我们小门小户,原不该来这里的,这番我算领教你们的待客之道了。”
顾运原先还如鲠在喉与,已经在等着楚飞鸾过来,装模作样哭哭啼啼虚与委蛇演一场戏,她就也只能捏着喉咙咽下去这闷亏。
当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让着恶毒之人得了这个一个脑子,真厉害啊,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来讽刺她,现成的把柄送到她手上。
顾运不闹个大的都对不起自己糟的罪。
一旁司桓肃见她激动起来,伤腿都顾不上,几步上前,给她按住。
开口与她道:“那算个什么人,值当你这样不顾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体现是什么情况?坐好了,要走也是别人走,哪里轮得上你。”
这阴阴沉沉的几句话,说得下面的人一颤。
楚飞鸾面色变化最大,她见司桓肃竟帮顾运说话,眼中怨恨之色愤然而出,指着顾运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东西!你叫谁来都没有用?想害我?我倒要说你在这不知廉耻,屋里藏着男人!
“四姑娘你在说什么!快些住口!”那些丫鬟简直要昏过去,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巴。
完了!
可真是完了!
一时有丫鬟都要哭了,
顾运呼吸急促,闹到这个地步,那就再添一把火。
她双手捧着帕子往脸上一遮,呜呜咽咽抽泣哭了起来。
司桓肃以为她真难受了,脸上登时一冷,“还愣着干什么,将这人嘴巴堵了!”
他身后立着的侍卫立刻上去将楚飞鸾心捆塞了起来。
外头大奶奶正赶过来,听见这一句话,疯了一样冲进来,抬手两个耳光子照着楚飞鸾的脸抽了过去!
“黑了心肝的东西!污蔑我们家姑娘,我只同你们没完!”
说完忙又到那边抱着顾运安慰,见她觉得直抽,心里将楚飞鸾打杀的心思都有了。
王妃晚一脚进来,一路上丫鬟已经将实情如此说了一遍,才到院子,就听到楚飞鸾那不堪入耳尖利的骂人声音,简直不敢想这居然个王府公侯小姐,竟与那这个市井破落户全无两样了!
胸脯气得一起起伏伏,心里直骂天杀的蠢货贱东西!王爷给她留了一条活路她不走,偏要往死路上撞,当着人的面污蔑人的声誉,此番就是神仙来了都保她不住。
一进来便是冷声道:“四小姐得了失心疯,拉下去,关起来!”
若说之前顾运的跌马,虽然楚飞鸾的错,但她本意不是冲着顾运去的,还可说一句误伤,且王妃舍下了脸面亲自出马,将事情平息一大半,只要楚飞鸾好好收个尾,这事就能了解。
哪想世上还有这样心黑嘴毒又蠢笨如猪的人,生生把个将好的局面搅毁了。
方才一场风波直将王妃精力耗了个尽,回到自己院子才敢松软下来。
心腹嬷嬷直抚着王妃的后背,宽慰她:“王妃别为了个庶出的气坏了自己身子。”
王妃闭着眼睛说:“我是恨她三番五次作怪,坏了王府的名称,你看着吧,这次王爷也不会保她了。我就纳闷了,她莫不是真得了失心疯了不成?知道她性子不好但从前也未见她这么蠢,满院子的人呢,司桓肃还在那里,就敢当面骂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简直是,我现在还只不敢相信,她难道身旁是从无嬷嬷教导的?!”
王妃一旦雷厉风行,发了话,四小姐害了病,将人送去家寺庙里修养。
至于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没说。但至少也是一两年的事情了。
否则不能够平司桓肃的怒。
司大奶奶也满意了。
顾运自觉替自己讨回了脸,这庄子她实在不想再住,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养病都养得不安生。
“再请大夫来看看吧,我坐车小心着些,不让它磕着碰着,不会有大碍的。”顾运拉着大奶奶的袖子,摇摇晃晃撒娇。
大奶奶被她缠得没法,“好好好,叫大夫来看。但人家要是说了不能挪动,再不可以狡辩胡闹的。”
还是司桓肃请来的那个大夫,这些天都是他照看着顾运的腿。
因顾运要求,没法,耐心又检查了一遍。
论理,小心一些,坐车也使得,只是下山路颠簸,的确存在风险,他不敢将话说绝了,一边将板子加固了一层,到底不敢擅作主张,没留下准话,先去跟司桓肃汇报了一遍。
司桓肃头也不抬说:“再养三日,三日后再下山。”
他既说了话,大夫自然听他的,顾运就只能唉声叹气,继续歇在这里。
没想到还迎来个意想不到的人。
“世子?”顾运仰头,眨了眨眼。
楚暄真是生得面如冠玉,气质舒朗,教养和修养都极好。
这番来也不为别的,就给顾运送来了一个轮椅。知道她受伤是他们府上之故,他无法去说教楚飞鸾,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顾运对楚暄没有恶感,毕竟那日还是他救下了大姑娘,让人免于坠马受伤,对她们也算有救命之恩。
“顾小姐腿伤可有好些?”楚暄问。
“好多了,大夫说正长着骨头呢。”眼睛却看着旁边,下人手上推的那个轮椅上。
顾运歪歪头,“世子殿下,那是不是送给我的呀。”
楚暄被这直白可爱的话说得忍俊不禁,眼睛全是笑意,“是,是特地命人做来给顾小姐的。”
“真的啊,那我就先谢谢世子殿下了。”顾运眼睛发亮,是真高兴,一连与人说,“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只被困在床榻上哪里也去不了,早也闷死了。”
楚暄是头一次与这样性子活泼之人相处,这姑娘嘴里一口一个世子殿下叫着,却行为上眼睛里并不如那些人似的,有或疏离的恭敬,或谄媚的假话。
顾运看自己,就与看一个普通人别无二样,楚暄感受新奇。
“扶我上去试试。”顾运伸手看着丫鬟,丫鬟不敢叫她乱动,连忙说,“姑娘别急,仔细着腿。让让嬷嬷来抱姑娘上去。”
眨眼功夫进来两个嬷嬷,见着世子在此,不敢含糊,小心翼翼合着把顾运抱上了轮椅。
这轮椅打造得华丽又坚固,一看就非凡品,顾运让人推了推她,果然非常丝滑稳当,一点都不阻塞。
“这个好,坐着它,我就能活动了!”
说着嘴上谢了楚暄一次。
世子只道是应当的,道:“顾小姐喜欢就好。”
顾运笑说:“自然喜欢,十二分的喜欢。”
当天晚上,楚暄送了一个轮椅给顾运这事王妃那里也知道了。
嬷嬷不由猜测,小声说:“王妃您说,世子爷他是不是,看上顾家那丫头了?”需知道从前可从没见过他们世子爷给别的哪一些小姐送过东西。
王妃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也未必,因那丫头那日是暄儿救回来的,他又知道是楚飞鸾害得人这样,恐怕是心里愧疚过意不去,才给人送个轮椅过去。”
话是这么说,王妃却也不敢叫儿子与顾运多接触,防止出什么意外。
“那丫头听说是要与司桓肃做亲的,就更不能叫暄儿沾惹上。”
嬷嬷点点头,又问:“王妃看了这几日,心里可有世子妃人选?”
“有两位极不错,就是不知道暄儿的意思,那孩子看着温润好脾气,别人却不知那才是个主意大又拧性的。”王妃说着笑起来,一手按了按太阳穴,说,“你叫人去与世子说一声,晚上叫他过来这边用膳。”
嬷嬷:“是,老奴这就去吩咐。”
不说楚暄过去王妃那边,陪着母亲一道用了晚膳,对娶亲之事又是拒绝了,只说不合心意,王妃就是再心梗也没办法,谁儿子不喜欢,她又不能真的不顾人意愿强求,弄出一对怨偶来绝非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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