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拉着一张脸,冷淡严肃, 杵着拐杖敲了敲地面, 问:“如何?可见着了人?”她心里对司桓肃没来这里, 却去了那外八路的旁支司家这事, 非常不满意。
柳氏才喘匀了气, 飞快说:“没见着司桓肃那小子, 必是早走了。顾家那丫头却是在的,说是司桓肃顺道遇见,才送她过去,我看不尽然, 恐怕是私下真与顾家定下了亲事, 不然顾家岂有不避嫌的?”
老太太眼睛沉了沉,半晌才说:“他如今如日中天,不愁找不到比顾家更好的人家, 且那只是个二房女, 听说还是庶出的, 父亲官职并不高, 怎么就看上了?我看源头还在那位姑太太身上。你想, 司桓肃是除族之人, 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难不成心中当真丁点不介意?”
老太太老神在在,哼了下, “要我说,恐怕还是万分在意的,哪个人没接受自己被除族,不然他不会与一个身上有司氏血脉的女子订婚。”
柳氏听老太太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方才心里两三分确定的心思,现下就有了五六分。
“老太太说得很是,再者我瞧过了,那顾家丫头的确是生得颜色出色些,两方面因素相加,司桓肃定下她,倒也不足为奇。”
老太太却是听见颜色盛这几个字,下意识眉头一皱,眼里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手里的拐杖再次重重杵了杵,声音沉沉,“女子以德行以娴静和顺孝顺持家为重为首,只剩一张艳丽脸面给人看,乃是轻浮之姿!”自从大儿子宠爱美艳姬妾酿成家祸惨剧,老太太对生得出众的人就尤为厌恶。
而又偏偏那个祸害家门的灾星却在大老爷去后又被二老爷看上,收了房。好再是,他们及时将此时紧紧瞒了下来,否则传出去,又是一桩丑事,司府上下脸都没哪儿搁了。
老太太拿捏不住二儿子,这些年下来,心里早已经恨成什么样子,人也越发偏执作怪起来。
柳氏不同,她才未将那个梅姨娘放在眼里,二老爷风流好色成性,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男男女女,她若个个去计较,还活不活了?女人长到再好看到了床上灯一关还不都一个样,有几个男人能与大老爷似的,为了一个女人,得了失心疯,癫狂起来把正在生产的大太太给杀死。
二老爷那人,她最是了解,最爱的人是他自己,他看上那姓梅的女人,自己要是拦着,恐怕还越发让人上心,毕竟男人大都是贱骨头,只要没吃进嘴里的,别管它是香的是臭的,那都是最好。索性她就不沾手,让他去吃,吃个够,就是再香的东西,日子久了也该腻味了。
可都应了她的话,这些年下来,二老爷看着是喜欢梅姨娘的颜色,也就不过这样了,不妨碍二老爷再睡其他人,也不见多给梅姨娘一两银子花。
柳氏自始自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她的目的很明确,做稳自己正房太太的位置。她不是她大嫂那般软弱无用之人,那起子没眼色小心思多的,她一个都不会饶了去,
梅姨娘当年多厉害,生生把个大房太太弄没了,还把人家嫁妆全捏到自己手上。
不过还算她识相,为保命跟了二老爷,还知道拿出一半钱财交给自己买个安稳。
柳氏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只说现下,司桓肃回了中州,梅姨娘那心里怕是吓得打鼓了。
当年司桓肃这狼崽子当众手弑亲爹的狠厉模样,看过的只怕没人能忘记。
论理,这梅姨娘当年就该处死了,倒是叫她苟活到现在。
现几个族老和老太太都计划着让司桓肃归宗,若司桓肃要提出个什么要求,譬如不想见到梅姨娘之类的,恐怕老太太当即会捏着这个话头与族老们决定将人处死,那时就是二老爷恐怕也再拦不得。莫说二老爷有心里有没有那么看中梅姨娘,只说他比都想将司桓肃认回来,想着司家主支重现昔日盛景,最大的受益人可是他们二房啊。
柳氏嘴角克制不住,竟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怕叫人察觉,立刻端上茶盏,慢悠悠喝着,以作掩饰。
上头,老太太半耷拉着眼皮:“等人认回来,亲事上也需要重新考虑,并不是就非顾家不可,不需要顾家人身上那点子隔了好几脉的司家血脉。”
柳氏放下茶盏,漫声笑说:“到时候自然都听老太太的。”
老太满意地唔了一声,然后又开口:“明日你去那边,先多笼络着那丫头,你说她生得好,那自然得那小子喜欢,她吹两句耳旁风,保管比谁的话都管用。”
柳氏应:“这媳妇自然省得的,那丫头年纪不大,想来不难哄。”
顾运还不不知道,那边司家不仅算计司桓肃,连带着怎么利用她,打算着用完了再扔,可都是算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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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边司家里。
第二日,顾运醒来,躺在床上,迷茫睁了睁眼睛,脑子里想起来昨晚上一连串的事,都有些分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她在做梦?
直到坐在梳妆台前,看见那个空了的首饰盒,才确定昨晚上司桓肃是真的来过,心里不免暗暗吐槽了一句此人行事不忌,颇为大胆。
谁人会这么闯闺阁姑娘的房间?真的很像登徒子的因为。
又在丫鬟打水进来伺候顾运洗漱之际,将那空盒子藏了起来。
晨起一阵丁零当啷,穿衣裳梳头发,化妆打扮,捯饬利索后。
顾运就随丫鬟往上房那边去。
不大一会儿,司家几个姑娘都到了,大家与庾老太太一同用罢早膳,几人就去园子叽叽喳喳伙着要去查看。
园内,那花架子已经搭了起来,两边垂吊着藤萝,旁边围着着丛丛簇簇的花圃,以及十几盆精心伺候盆栽品种,花香袭人,沁人心脾。
桌子椅子间隔摆放着在下面,待会儿客人们留在这里吃茶赏花玩乐,再望前面走,经过一个小桥,底下就是一方池塘,红白红黑相间的锦鲤在水中悠闲游荡。
“我看很不错了,等赏过了花,正好戏班子续上,吃着茶点看戏,也是很美。”大奶奶过了一遍,检查没有疏漏之处,流程就确定了下来。
别府来的年轻姑娘小姐们,自有她们几个招待。
司大姑娘牵着顾运的手,说:“你别怕,咱们请的都是知书懂礼的好姑娘,你只见了就知道了。论起来,还有一家与你家做了亲的,很快就都是一家人了。”说着,其他几个都捏帕子捂着脸笑起来。
顾运方开口要问你们说的什么亲戚哪个家人?脑子忽的一转,一下记起来了,一双灵动水润的眼睛一弯,扬声笑说:“说的可是吴家?那可真是了,正经是我未来的大嫂呢!”顾承庭的婚事定在六月,眼瞅着就近了。
众人一听,皆是笑得不行,司大姑娘伸手捏了捏顾运的脸蛋,边是笑边是说:“真真是不害臊,果真你是个大胆的,待会儿吴姑娘来,你竟当面这么叫她,看你敢不敢,若将你未来大嫂吓跑,回家挨了骂,可别哭鼻子。”
又是一阵笑声。
顾运跟着嘿嘿两声,眨巴着一双单纯的眸子,说:“想来吴家姑娘是个心胸宽阔的,并不会与我计较。”
说说笑笑中,客人都陆续过来。
姑娘们要先去与人见礼。
顾运是新面孔,庾老太太搂着她叫他叫这家夫人那家太太。
顾运大大方方,又乖巧又会说话,嘴巴抿着笑,别提多讨人喜欢。
个个都夸她,又要给见面礼。有之前听说过她顽劣事迹的,这会儿见了真人,就觉得传言夸大不可信,多好的姑娘啊,禁得住那些话乱传?
柳氏也在其中,顾运才想起来司桓肃说的话,就见那柳氏往这边走了过来,挨近了她身旁,将她一打量,然后状似随时问:“姑娘怎么不戴昨日我给的那个镯子,你别看那东西不起眼,却是块暖玉,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戴正适宜呢。”
其实这话话说得很不礼貌,谁家夫人送出见面礼还特意问人家不戴,难道你送的就一定要戴,不许人不喜欢?
皆因司家那边心都急了,静不下来。再加上柳氏没把顾运一个没及笄的姑娘放在眼里,又是私下悄声问的,所以才敢这样失礼。
顾运心说一句来了。
然后假装出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小声说:“早起,匆忙了些,便忘记了。”
柳夫人见她这般神色,眼神微微闪了闪,自认为得了自己想知道的,方才从善如流岔开了话题。
她哪里知道,他们那些心思,早被司桓肃猜个透。
柳夫人回了府,与二老爷说:“可是探得真真的。顾家丫头果然与司桓肃定了亲,我特地送了个司桓肃母亲的镯子给顾家丫头,今日问她,她那样子,必是司桓肃认出来,拿了去。若没做亲,两人也不能那样亲近。”
二老爷眯着眼睛捋了捋胡须,说:“那小子惦记他母亲的东西,不是正好,你再多送那丫头两件,多请她来府上玩,等熟悉了,什么话不好说?司桓肃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定是要端着作相,索性我们给他这个脸,多递几次台阶,他芥蒂心火消了,自然就肯回来了,人活在这世上,真成个没宗没族的,谁心里不在意?就算走得再高,任你多么厉害,最后都是一场虚妄。”
第七十四章
“还是老爷看得明白。”柳氏笑着说, “的确是这话,不然无缘无故的,他来中州做什么呢?自打那年被带走了之后, 人就一次没回来过, 也没听中州这里有什么案子需要他来办?正经圣上知道他的心思,是不会叫他回来的, 想来也只能为了自己身份上的事了。”
两人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二老爷心下大定, 背着手, 嘴里哼着小曲, 往外头去了。
柳氏看着不过暗暗呸了一声, 翻了个白眼, 转身起来,只去了内院。
老爷不是说要多送些东西把顾家丫头笼络住,司桓肃最看重他娘的东西,那些东西都在谁手里?不就是梅姨娘!不找她找谁?
柳氏勾唇笑了笑, 难道竟指望自己掏钱不成?
心想着, 须臾功夫,人到了梅姨娘的院子里,外头干活的小丫头一见柳氏, 忙过来请安, 一面喊着叫里头听见, “姨娘, 太太来了!”
不大一会儿, 屋子里梅姨的贴身丫头先打了帘子出来, 福身请安唤了一声太太, 忙请着人进去。
柳氏将她上下一扫,“你姨娘呢。”
里头梅姨娘忙走了出来, 衣服像是才整理好。
丫鬟来一旁回说:“姨娘身子不爽利,今天一早就觉着头疼,午饭也没用,方才正在歇觉。”
柳氏往着正位一坐,看着梅姨娘那张春睡海棠似泛粉的脸,泠泠桃花一样勾人的魅人眼睛,心里冷冷一笑,掀了掀眼皮,慢悠悠说:“你还有心思睡得着呢,看来是我白担心一场了。”
梅姨娘手帕搁在脸庞边上洇了洇并不存在的汗渍,小步往前走了两脚,开口说:“是我的不周之处,还请太太原谅。太太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柳氏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晾了人一会儿,方开口,“你可知道,司桓肃回中州了。”
“啊!”梅姨娘那里一惊,身体微微往后一仰,竟站不住似的退了两步。
脸上血色霎时退去,眼睛里藏不住的惊恐之色。
“他、他如何会回来?”
柳氏很满意梅姨娘的反应,多欣赏了两秒,才道:“还能是为什么,当年众人皆要处死他,好悬圣旨下来保住他一条命,但依旧是丧家犬落水鬼一下被驱逐出中州,现在人家成了天子的左膀右臂,权势在握,多少当官儿的见着他都要点头哈腰,一朝飞龙在天,当年心里滔天的怨恨未必就消散了?回来,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梅姨娘,你觉得我说得可对不对?”
柳氏就是要看看这人恍若惊弓之鸟的神态表情,虽然她是早对二老爷没什么感情,更没期待,可对梅姨娘当年在大老爷被杀后就立刻不要脸爬上二老爷床这件事,心里一直就有疙瘩,十分的窝火和恶心,那番不要脸的行为,让柳氏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当时真恨不得那司桓肃能一并将这女人也捅死了才好!
膈应了这么些年,总算老天爷待她不算薄,这次借由司桓肃之手,定要将这贱人治死!
梅姨娘脸上惨白一片,当即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嘤嘤泣泣哭得好不可怜。
“太太,太太,求太太救我一命,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应!看在我这些年还算听话的份儿上,求太太怜惜。”
柳氏正等着这句话呢,冷眼瞧着人又跪又求半日半日,方才施舍一样说:“先起来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扶起梅姨娘,拿手帕将人脸上擦了擦,
柳氏在慢悠悠放下茶盏,道:“如今司桓来了中州,没回我们府,倒先去了偏支的司家,这是做给我们看的,难道我们还能等着他先上门?所以老爷吩咐了,叫我这些时日多往那边走走,你手中不是许多大嫂以前的东西么,收拾几件出来,回头我送过去,宽宽他的心。”
把司桓肃母亲的嫁妆送到他跟前?这如何叫宽心,只怕叫人看见旧的物更忆起当年之事,岂不更对她要杀要剐。
“这?”梅姨娘一迟疑。
后半句话还没说,柳氏脸皮就拉了下来,声音都沉了,“你还不愿意?”
梅姨娘忙说:“太太千万别误会,我哪里敢。实在是这些年,东西给出去的给,用的用,卖的卖,早没剩下什么。”说罢一咬牙,叫来丫鬟,说,“我记得暖炕旁的多宝架上还剩下一座小炕屏,你去找了来,给太太拿去。”
很快,丫鬟端着一方赤金描边的琉璃炕屏,交到了柳氏手上。
柳氏并不满意,要笑不笑,说:“你也不必糊弄我,当年大嫂是什么身家,带了多少嫁妆进来,最后可不都被你搂了去,你倒告诉我没东西了?打量我是那些糊涂的呢。”
梅姨娘哭得梨花带雨,赌咒发誓,“不敢欺骗太太,太太不信,只管命人去我屋子里搜查,那些东西我也没全得了,后来,又给了些二老爷,太太可去问问,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行了!”柳氏露出一脸不耐烦,站起身来,“且就这样吧,我先拿这个去送人,若司桓肃不满意,我再来找你说道说道。”说完,一甩袖子抬脚就走,身后的丫鬟连忙抱着炕屏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柳氏走远背影消失在小院中,丫鬟才将梅姨娘扶到椅子上坐下,“姨娘,太太走了。”一边又跪下来给人揉膝盖。
“太太越发过分,成日介寻着个借口就上来要东西,老爷也是如此,就是再多东西也经不住他们拿的,再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丫鬟忧心忡忡。然而她担心的只是柳氏二老爷常在此收刮东西,对司桓肃要来之事却并无大反应。
再看梅姨娘,脸上哪里还有唯唯诺诺的惊恐害怕神色,一双眼睛波澜不惊,甚至还泛着一丝魅人的笑意。
她勾着帕子,幽幽说:“柳氏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更想借着司桓肃的手要我的命,他们送东西过去,叫司桓肃看见他娘的东西,司桓肃自然只有愈发对我恨的,另外恐怕也有对司桓肃一点暗示的意思,他母亲的东西,想要,只有他们才能拿到,妄图与司桓肃博弈。靠他们,我早死了一百回了,还好我早另谋了出路。”
梅姨娘难道不知道二老爷并不是个好出路吗,只是当年情况紧急,哪里容得她细心谋划抉择,也只能先保住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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