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听丫鬟复述顾运的话时,就频频点头,后面直接说了一声:“好!”
那高兴的神情掩都掩不住,“果然我没看错她,那时候她替自己姐姐出头,闹了一出人尽皆知的戏码,等闲人谁有她豁得出去,真是个好姑娘!”
丫鬟看着陈夫人脸上一扫连日来阴霾,也十分高兴,继续道:“当时我看姑娘那脸色,好像是开始细想了,不是一味再说那人说人千般好万般好……”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只求着梦儿心思彻底回转过来,自己想明白,我再给她仔细挑一门好亲,待一切都稳定下来,看我饶不饶得过那人!”陈夫人现下只觉得十分痛快。
心里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一扫而空。
“对了!赶紧备礼。”陈夫人一抬手,“给我备厚厚礼!送去张府,说是给顾小姐的,此番都是亏得她了!待会头我得空了,还要亲自去谢她的。”
丫鬟笑说:“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只要把人点醒,不再钻牛角尖了就好。
陈夫人不笨,接下来也并不去每天劝说女儿,只是把那些好东西,整抬整箱子的往姑娘们屋子里送,越是贵的好的,越是不吝惜,务必叫她一看就想起顾运说的那些话,真嫁给了那举子,日后一辈子受穷,从前她在家中是怎么娇养的,日后都给得一一改过来。
有情可不会真的饮水饱,自来真话都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顾运走一趟陈府,回来顾泰和岑氏、两个张姑娘都等着问。
娘儿们几个围坐在一旁边听。
顾运嘿嘿笑:“你们是知道我的,又说不了好听的话,也没顾着陈姑娘的自尊心,更不是去好言耐心去劝她别嫁那人。”
顾泰悠悠道:“那你去是说了些什么?”
“只就给她摆了一个事实在眼前。”
顾运眼睫毛一眨一眨扑棱,“我告诉说,铁了心要去门不当户不对的穷人家,日后便是,吃没有山珍海味,穿没有绫罗绸缎,与大宅大院告别,奴仆成群伺候只在梦里有,出行亦没有车马坐轿。”
张姑娘听得一脸迷茫,“然后呢,陈小姐就这样被说服了?”
顾运噗呲一笑,“没,我跟她说物质不匹配,她就回我说人家品行高洁。我又回嘴说,那你挑夫婿又不是只让你挑一样好的,你不会去挑样样都好的吗,难道我们这些人家里的男儿都是品行低劣之徒?好的竟都只有穷人读书人了?她叫我反问得说不出话来,那张小脸上神色就并不十分好看,只怕心里是难受得紧了,想来可能还怨我为何要说那些不好听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说的都是真话呀,你们听了,可觉得有哪一句我说得不对?”
岑氏望着那张仰起来的白净小脸,指着手指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对极了!好一张伶俐的小嘴,那些话亏你怎么想出来的,想得出来也只有你这般真性情不怕得罪人的才敢说。”
两位张姑娘都拿帕子捂着嘴巴笑。
顾运接过顾泰递过来的茶盏,喝了几口,才继续说:“我实在是看在陈夫人一片慈母心肠上,我见她眼下都是乌青的,额头上起了一片的的火疹子,扑了厚厚的粉都盖不住,想是日日操心操的,这才不顾好不好听点了几句。陈姑娘听得就听,能明白过来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听不得,不肯改,那我为没办法了,原本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岑氏点点头,“正经是这个道理,你全当尽了一份心,也就罢了。”
才说完了话,晚些时候,下人来禀报说陈府过来人了,还送了好些礼。
“说是感谢九姑娘和咱们家两位姑娘的,说多谢这两日陪着宽慰开解她们家姑娘。”
岑氏心里一意会,就知是感谢顾运的,回头就道:“也该说小九儿是个有福气的,果真陈姑娘把你那话听进去几分,是她的造化了,不怪陈夫人送了这么些东西过来。”说罢一边叫人把东西都搬到顾运现住的屋子里去。
顾运心里也乐,不想,还没高兴上一天,忽然染了风寒。
一早起来泪眼汪汪,直打喷嚏。
请大夫来看了,开了方子抓了药,已经叫下人煎去。
顾泰说:“是这两日天气不好,温度降得快,你许是晚上睡觉时踢被子了。不怕,喝上几剂药就好了。”
顾运擤了擤鼻子,说:“不知道大伯到家没?”
顾孟庆是三天前回去的。
她姐妹二人因着张世正和岑氏留人,且还要张府住上一段时日。
顾泰道:“还得要个一两日。对了,等你好了,就跟你两位张姐姐一起上课吧,老师这边请了位先生来给你们上课。”
顾运在家时本来也都还在上课的,只是去年秋天,先生的父亲去世,人家请辞回家守孝顺去了,顾元彦一时没寻到合适人选,才耽搁下来。
张世正这样的身份家族门第,请位西席给小姐们上课十分容易。
顾运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了一声说:“我这是成了借读的了。”
第四十一章
“借读?”顾泰听见她的奇怪用词, 想想的确如此,“也不止是你,彼此还有别的几个人过来一处读书, 到时你也不会嫌闷了。”
顾运讶了下, “这又是为什么?”然后一笑,“张府难道是真的办学堂不成?”
“傻丫头, 你且不看看老师是什么身份, 学生无数的当世大儒, 内阁大学士致仕, 此番归于故里, 不知道不少人早就眼巴巴望着, 难得老师这里开家学,能过来的,只沾上个名头都是好的。”
顾运哎了一下:“我说呢,老师师母留我们住, 大伯怎么没怎么犹豫就应下, 姐姐也没拒绝,想是早就知道了,让我在这里上学?”
顾泰点点她额头, “别人求都求不来, 你可好好学。不过并不全因为我, 也是老师师母喜欢你。”
顾运歪倒在人身上哼哼:“我看就是喜欢姐姐, 爱屋及乌罢了。”
顾泰把她拉起来, “别给我贫嘴了, 快些起来把药喝了。”
顾运噢了一声, 丫鬟把药碗端过来,递给她, 温度正好适口,便捏着鼻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喝完拿帕子擦了擦嘴,皱着眉:“苦,讨厌吃药。”
丫鬟忙把蜜饯果匣子递过去,叫她吃一粒甜甜嘴。
顾运是坐在暖炕上,顾泰已经去了另一边临窗的大案桌上,桌上铺着好些书本纸册,她自个研好墨,直着背坐着,在纸上写写画画。
“姐姐做什么呢。”
等手中一行字写完,顾泰才回她说:“这是老师新著的书,我帮忙校对整理,先看一遍,再在另外一册标上做些注解。”
顾运咦了一声:“这书可是不是很快要印发出去的?”
那还不得叫人抢售一空,以张世正的学识和名气来说。
顾泰摇头,“这并非要拿去版印之物,老师准备请几位友人代为书写,能装订二三十册就不错了。”
顾运心里狠狠地羡慕了一下,原来竟是要请书法大家写纪念珍藏本,这岂不是更厉害了,就忙问:“可知道请了哪几位?”
她自己练字时,选的是非常喜欢的瘦金体。时下习瘦金体的可有几位先生,家里是累世的书法之家,顾运练过不少他们的名帖。
顾泰好笑,“你竟知道了也不能送给你,若觉得闲着无事,就拿本书打发时间,过两日上学,先生提问测你们的底,若丢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顾运做了鬼脸,往软枕上一倒,“说得我心里都怯了,要是先生很严厉,可怎么办呢。”
两姐妹自说说笑笑,外头忽然进来一丫头,回话说:“泰姑娘,太爷在书房,请您过去。”
顾泰“嗯?”了一声,放下笔,“老师叫我?”
丫鬟忙说点头:“是呢,外书房太爷身旁的小子亲自过来说的。”
“知道了,你先出去回话,我就来。”
“哎!”
顾泰将笔记整理好才出去。
丫鬟跟着一起,一进去,只看见院子里立了好几个侍卫模样的人。
闲人不让进,丫鬟不敢跟,只远远侯在廊下。
顾泰便自进了屋子。
“老师。”
顾泰抬眼一看,见屋子里除了张世正,另外还有二人。
一个倒是熟人,亦乃是张世正的弟子,叫做连云林,是宣州连家人,少年就极有才名,在宣州声名鹊起,后拜了张世正为先生,比之顾泰不过大了三四岁,不知何原因,如今尚未出士。
脸上微一愣,连忙喊了一句:“原来是师兄来了。”
连云林站起来还礼,“师妹,别来无恙。”
还有一人,却是不识得,只观其举止气势,温和为表相,气势藏于内。
有色厉内荏之感。
张世正见她面略有疑惑之色,招手,慢声道:“思文你过来,不必见外。你不识得他,他姓司,出自谭元司氏一脉,现今来此,之后会在府上住上学余,到时候或会同那些几个一处学习。”
也姓司?这也可真巧,顾泰这一月倒对这个姓氏略为敏感。
谭元司氏多年前早已没落,如今并没有哪一支出士的,顾泰心想着,自与人见了礼。
“司公子。”
那人微微一颔首,“顾小姐不必多礼。”
顾泰又转向连云林,“师兄此番那是……”
连云林笑了笑,“应了老师的约,是来给府中几位妹妹做西席的。”
顾泰听了一愣,随即也忍不住莞尔,“没想到老师请来的人是师兄。”
张世正捋着胡须淡笑不语。
片刻,顾泰又说:“可还有谁要来上课?”
张世正道:“有一位詹小姐,还有陈家的一位小公子,另并袁氏府上的一位公子。”
“袁氏?梧州袁氏之人?”这的确让顾泰吃惊,“老师,他们府上怎会来人?”
袁氏势力如日中天,又乃是煊赫的一等士族,前朝时还多次与皇室宗亲联过姻,就不说远处,眼近的,她记得中山王侧妃便是出自袁家。
还有一位外嫁女,正就是之前见过一次的,梧州姚州牧的夫人,袁氏。
论起来,与他们顾家的关系,也实在微妙。
张世正一抬手,“思文勿惊,你亦可平静待之,并非什么难解的事。”
顾泰只好道:“遵老师教诲。”
三日后,张府里就设好了学堂,乃在一处开阔清幽的地方。
西面临水,东面挨竹林的葳蕤堂。
四方窗台大开,穿堂风悠悠逡巡而过,令人心旷神怡,耳清目明。
顾运的风寒好得也差不多,丫鬟提前给她备好了上等的笔墨纸砚,书本都整理好放在箱里。
顾泰忖了忖,大约想要说什么,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只嘱咐了一句:“好好上课,与别府上的几位学生好好相处,别惊着,去吧。”
顾运就先去了张若宜,张若安那边,邀上两人,三一起去往学处去。
从走廊转入从八角月亮门进入,入目的正是左右两片竹林,有春意盎然之感,竹条亭亭独立,随风晃动,摇曳生姿,叶片与风声相撞,沙沙地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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