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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元勰知道君泽不跟着自己去,整个人仿佛放下心口大石,和陛下坐在一起,谈起了北方的情况。
“皇兄这些年来,励精图治,身体也渐要大好,朝局稳定,”元勰先是回想起了这三年南北两方的安定局面,然后惆怅道,“只是朝廷这些年,崇佛太过,太子元恪又是虔诚之人,为礼佛之事,皇兄与太子屡有冲突……”
这三年来,相较于萧君泽在南边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交给元勰、谢澜、萧衍等人,元宏却是亲力亲为,一边巩固汉化改革,一边利用盐铁之利,囤积粮草,推行节俭之风,北魏眼看着日渐强盛。
但外边暂没有打的,北魏内部便不那么安稳了。
在九品中正制之下,元魏宗室当官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按才能提拔,而是看血统,看品德,看人脉关系。
汉人权贵和的元魏宗室便偶尔有些小冲突。
孝文帝轻易按下这些小事,他这三年劝课农桑,重新疏浚了淮河北方的运河水系,也让元恪开始参政学习国事。
太子元恪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众亲信,其中一人,便是他的舅舅高肇,这位渤海国人做事勤勉,很是能干。
不过,自古太子不好当,北魏信佛,太子信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子过分虔诚了些,亲自在洛阳外讲经立庙,然后便被人告发太子在庙中藏有兵刃铠甲数十副……
这件事像一声惊雷,瞬间震动了整个洛阳。
没办法,这事太像当年太武帝的太子、元宏的爷爷拓拔晃了,也是父子因佛生嫌隙,也是皇帝发现佛室中藏有兵甲,最后因为猜忌,太子生生忧虑而死——至于是不是真的忧虑而死,史书都已经盖棺定论了,谁还敢多想不成?
元宏大怒,认定是有人陷害太子,让任城王严查此事。
但任城王一番查验后,却发现还真是太子藏的。
元恪为此叫屈,他的手下茹皓出来认领了这事,说是他因为一点爱好,藏甲赏玩。
这是不是个替罪羊谁也不知道。
其实十几副盔甲不是什么大事,这个数量也没谁会以为太子会凭此谋反,但奈何元恪在朝廷上做事很不收敛,执法甚严,不给宗王留太多颜面,出了篓子,对手们岂有不落井下石之理?
于是有朝臣宗王要求严查东宫诸臣,元宏心中清楚其中波折,于是只是惩罚性了把元恪禁足三月,将出来领罪的茹皓被流放六镇,事情便算是被按下了。
但没想到元恪也不是个心眼大的,吃了这亏,岂有不报复之理,于是便告发,北海王元详,贪财图利,到处营造宅第,夺占他人的房屋,收受贿赂帮人求官等事,然后又告发了几位宗室、汉官……
元宏处罚了元详,又批评元恪不顾大局,这事便算揭过去了。
谁知很快又来消息,六镇之上,有镇将勾结蠕蠕,引兵掠劫镇民,有氏族千里逃离追杀,前往洛阳告发。
元宏知道此事后,大怒,立刻着人严查,随后旧病复发,卧床不起。
“……蠕蠕自阿伏那罗带二十万部众出走,建立高车后,便衰弱内乱多年,一直安稳朝贡,突然间出了这事,也难怪皇兄怒极。”元勰长声叹息。
“柔然的事,怕只是个引子,”萧君泽微微摇头,“若我猜的不错,你兄长真正担心的,还是六镇。”
“此话何解?”元勰虚心请教。
“想想当年,太武帝、孝武帝六征柔然,何等意气风发,那时,柔然与草原,便六镇军户的功勋之地,”萧君泽解释,“如今,当年的国之柱石,却突然间变成与蠕蠕勾结,狼狈的为奸国之蛀虫,你皇兄焉能不惊怒,那可是朝廷国本所在。”
“这六镇之事,皇兄也多有安抚,”元勰虽身在南朝,但有自己的渠道,对这些十分清楚。“这三年来,皇兄提高了六镇羊购价,又以幽州之粮草,弥补草原缺损,还亲自巡视六镇,提拔了十数名将士,六镇百姓,皆尽感激……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个模样?”
“还能为什么,”萧君泽忍不住笑道,“当然是有中间商赚差价啊,要是元宏不去关注,让六镇自然地腐烂下去,说不得还能拖延个二三十年,才会爆发,可如今有利可图,那可不就推生矛盾了么。”
古来经济,无非就是衣食住行,其中衣食占绝对的大头,粮食基本是固定的,可布帛在北魏其实就是当作钱来用。
织布就等同于印钞,于是,草原为了羊毛,开始了新一轮的征伐与吞并,如今,这乱局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那,该如何是好?”元勰心急如焚。
“想知道么?”萧君泽对他眨眨眼睛。
元勰顿时迟疑了,他当然想,但君泽这笑,让他知道若是答应,肯定没有好事。
萧君泽幽幽道:“不想知道,那我可就不说了。”
元勰艰难道:“这,还请陛下赐教。”
萧君泽不说话,只是目光温柔地凝视着他,仿佛在说,你知道要怎么做啊。
终于,元勰低头:“请问,属下有什么可以帮到陛下?”
萧君泽满意地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到洛阳后,派人来襄阳接我,我去你那住上几日,没问题吧?”
元勰感觉太阳穴内隐隐作痛,有些生气地道:“陛下,您、您就真的不怕回不了南齐么?”
“不怕啊,”萧君泽笑道,“相信我,我有万全的准备。”
“在国都洛阳,若都让你跑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元勰更生气了:“既然陛下真不要这一番好意,那自可前来洛阳,小王当扫榻相迎!”
萧君泽满意地点头:“一言为定,那,过两天我再说给你听,但这事说给你,又或者我说给元宏,其实区别不大,你反正是做不到的。”
府兵制的阻力,可一点也不比均田制差,到时,元宏还能不能撑住,把这个改过来,可真难说。
第145章 无辜池鱼
说是要离开,却也不是说走就走的。
皇帝要摆驾江陵巡视,肯定要和萧衍、谢川淼等相国通通气,告诉他们自己要去襄阳,安抚这些臣子,保证很快就回来。
还要带上魏贵妃一起出巡……
“魏大夫那里,她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宫了。你还是自己去吧。”青蚨对此一推四五六,但这很正常,自从当上贵妃有了权力之后,魏知善的凶残程度立刻就上了两个等级,青蚨在面对她偶尔的微笑时,都胆战心惊。
“她还在霜宫?”萧君泽明白了,不由笑道,“那我这便去宠幸我那贵妃。”
……
霜宫,是萧君泽这位南朝皇帝专门给魏知善建立的超大医学院。
本名是存善医院,但因为墙壁、其中人的衣服、大多都是白色,被称为霜宫,也是皇帝宠爱妖妃的证明。
魏知善医术高超,但却有一最让人诟病之事——喜欢标本。
以前她只是收藏各种骨架,后来发现有密闭容器,加上酸性溶液可以保存一些人体部件后,便再也克制不住,以至于她的整个书房,放了一整面墙的特别物品。
就算是萧君泽也不喜欢去她那里,毕竟正常人都不喜欢坐在泡着各种人体零件的地方。
青蚨本来就是缺损之人,去过她这一次后,更是退避三舍,回来还病了几天。
但魏知善也有不小的能耐,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数十名同好,把建康城的监狱当成了大体库,当初在襄阳犯罪率暴降又出现在了建康。
不过,他们成果却是非常喜人。
……
霜宫之外,披着白麻外袍的十五岁少女,正在街道上菜市闲逛。
本朝之人,对进霜宫这事畏之如虎,平头百姓们,倒是没那么多恐惧,毕竟这里很多病,是真的能治,虽然价格昂贵,如果治不好,还可以捐掉尸体,抵消药费不说,三日后取回时,还能附送一口棺材。
一口棺材啊,不便宜了,以至于霜宫最近都用抽签的办法让他们捐了——毕竟魏知善宫主花起钱来是真没数,扛不住。
所以,这里因为太过热闹,自然而然地兴起一处集市,贩卖瓜果蔬菜,鱼羊猪鸡各种肉食,应有尽有。
“周舟,”旁边有同样身穿白袍的青年唤她,“又来找瓜果啊?”
“对啊,”叫周舟的少女从农人的箩筐里翻找着,把各种发霉的瓜果、菜叶,一一捡起,拿出一个放大镜,略微查看后,便从其中找到一根青霉菌特别茂密的芥菜,激动道,“哇,这菌长得又漂亮又整齐,就它了就它了!”
“师妹真是用心了,”旁边的男人感慨道,“从入宫开始,你每天都在寻觅瓜果,如今宫中论养菌之道,师妹已经超过宫主了。”
“那是因为宫主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无暇专门顾及罢了,”说到这,周舟的表情有些愤愤,“这些菌子,都是矫情,我在宫里,给它们喝肉汤、吃豆饼,怕它们冷了,放火盆,怕它们热了,放冰块,可它们就是长得东倒西歪不说,还时常暴毙,可在外边,你看这长得……都比我头发还好!”
“宫主说了,培养菌种非一日之功,需要得三五的时光,这也是我等的愿想,师妹不用心急。”
“也对,我先回去了。”周舟提着芥菜,回到宫门时,就见宫中药房处又有人在喧哗。
风中隐隐传来的声音,是说他儿子重病,需要回春丹,求药房给他们一粒。
少女不由摇头,药房里放的不是各种草药,而是从草药中提取的几种常见之物,卖得最好的,是柴胡蒸馏药水,其次是柳树皮的提取液,大蒜丹非常贵,一般人吃不起。
没办法,因为工艺所限,十斤蒜才能取一枚丹,且过程复杂,稍不小心,便会失败,更麻烦的是做出来的丹不易保存。
所以她才要找到最好的菌,把这东西的价格打下去!
世人皆愚,视他们这些玩菌、解剖、种痘的医者为恶鬼,但宫主说的对,追求真理之道,本就是充满坎坷,岂能因为困难、因为他人的不理解,就轻易放弃?
凡阻我者,皆为标本!
但当周舟回到自家泊藏宝屋时,不由惊了:“宫主?”
然后看到他旁边的人时,再惊:“陛、陛下??”
啊,真的是陛下,她虽然只是遥遥远望过一次,但这样的美人,这样的骨相,她是不会忘记的。
“嗯,”魏知善随意应了一声,给萧君泽介绍道,“这些玻璃皿中的菌,都是小舟养的,她是我妹妹的长女,也算是继承了阳洛魏家的一点衣钵,因为喜欢我写的解剖书,私自从阳洛来建业寻我,我便特招进来的。”
“后继有人啊,宫主。”萧君泽笑道。
“算是吧,”魏知善也很满意,“当年跟着你,真是我这一世做得最对的选择了。”
“所以这次……”萧君泽问。
“当然是随你同去,”魏知善说着,还对周舟示意,“把你的成果拿出来。”
周舟眼睛一亮,立刻从自家柜子里小心地拿出一只玻璃瓶:“这是我用醋萃取出来的菌液,宫主说,需要陛下你做出器械,才能使用!”
“这东西怎么可能带去魏国用啊,你是不想回来了么?”萧君泽看着那浑黄的液体,一时头皮发麻。
“还不是你一直不给下一步途径,”魏知善理所当然道,“他们只能多做些尝试。”
萧君泽无奈道:“我能做给你,但你记得,这玩意,要先在动物身上用,绝对不能直接给人用。”
周舟大喜,用力点头。
……
搞定了魏知善,萧君泽又去了历阳书院,在窗外看了一会书院讲课。
课程上讲的是浮力怎么计算,还有水的压强等等。
然后随便找了一个老师,把大概方向和材料给他们说了,让把做玻璃和用杜仲胶来做针筒,铜针和铁针就要书院的学生们去研究了,反正他没这个时间。
等待了一小会,祖暅一脸兴奋地过来:“叩见陛下。”
萧君泽问祖暅道:“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试验得如何了?”
祖暅恭敬道:“已经准备好了,目前已经过两次测试,只是它体积有些大了,带着可能不太方便。”
“无妨,本就是作为底牌使用,也不会随便用,毕竟成本可太高了,”萧君泽悠悠道,“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奇观的一种了。”
祖暅目光里都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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