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被他放开后,他就默默地贴到了墙边。
原本郁归尘就已经给舟向月留出了床上的大部分空间,这下更是几乎整张床都可以供他在上面打滚了。
但舟向月偏偏不要睡在大床的中间,毫不客气地往郁归尘身边挤了过去。
曼陀宫的夜晚太冷了,从墙壁到床铺都是冰凉的,只有身边这人身上冒着新鲜的热气。
舟向月心想自己在现实中不敢欺负郁归尘,还要时时迫于他的威势妥协,所以现在要是不趁着他是个小孩子欺负回来,自己岂不是亏大发了。
反正醒来之后他说不定都不记得,就算记得也可以用自己变成了小孩子搪塞过去。
舟向月不知道的是,其实在这幅般若绘的故事之中,小郁归尘之所以一开始就靠墙睡,是因为他身边的另一位小朋友睡着了就会拱到他身边。
舟向月一向入睡迅速,睡眠质量也很好,而郁归尘则和他相反。
于是每次舟向月拱到他身边时,他要么还没睡着,要么立刻就惊醒了。
舟向月往他身上靠一点,他就往旁边躲一点。
再靠过来一点,就再躲一点。
往往最后还是躲无可躲地被他靠着睡了,而郁归尘则听着背后传来的轻而均匀的呼吸声,攥紧了拳头失眠。
舟向月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欺负小小的郁耳朵很开心,他身上很热乎,靠着睡很舒服。
一夜好眠。
一觉醒来,舟向月发现自己还在般若绘里没出去。
不过还是有了些区别——他发现郁归尘长大了一些,自己也高了一些。
睡过一晚上后,新的一段记忆出现在他脑海里。
三年过去,同一批在般若画院的孩子们都十二岁了。
舟向月不由得想,这幅般若绘里的时间跨度这么大,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等到去上课的时候,他发现三年前逃离曼陀宫的钩吻居然被带回来了。
听说她当初私自逃离,现在被抓回来,本来是应该重罚的。
但因为妹妹格桑替她求情,甚至愿意替她受罚,般若画院里才没有把她怎么样,甚至还让她回来继续学习般若绘。
格桑已经在这三年里成为了般若画院里最出色的学徒之一,老师十分喜欢她,或许是因此也对她执意要保护的双胞胎姐姐网开一面。
舟向月再次见到了钩吻。
三年过去,曾经总是手上沾着泥、衣服脏兮兮的小女孩像是变了个人。
她长高了许多,显出少女的模样,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有健康的红晕,头发扎成粗粗的辫子,和妹妹格桑一样漂亮,吸引了许多同学的目光。
只是她看起来依然不喜欢这里,看到教室里那些画具的时候瑟缩了一下。
但她似乎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次逃掉了,沉默地回到了般若绘的学习之中。
老师在说话:“等到大家临摹基本的神像都过关之后,这一阶段就完成了,可以开始进入真正的般若绘创作学习。”
“要在十八岁之前依次练习染色、勾线、描金、开脸,然后在你们十八岁的大圆满礼上,成为真正的般若师。”
老师说话的时候,舟向月偷偷看向钩吻,看到她托着腮望向窗外,黑亮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灿烂的蓝天,有白鸟飞过。
“……影响一幅般若绘的灵性的因素有很多,除了般若师的修行境界、下笔时的虔诚与画技,画布和颜料的灵性也很重要。不过,在基础线稿还没学好之前,这些都还远着。”
“从今天开始,我会检查所有人的线稿,线稿必须过关,才能进入下一阶段。”
“钩吻,你已经画好了吗?”老师显然注意到了钩吻的心不在焉,走到她面前,声音严厉。
钩吻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却见格桑抬起头脆生生地答道:“画好了。”
格桑打开钩吻桌上的画夹,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张技艺相当纯熟的线稿。
老师一愣:“……行吧。”
舟向月轻轻挑起眉。
他看到过那张线稿,那明明是格桑画的。
而格桑又拿出了一张线稿,同样检查合格了。
舟向月心想,看来格桑给她姐姐也画了一幅,让她考核过关了。
不过,眼看老师接着开始挨个检查学徒们的线稿,舟向月忽然想到,他说“线稿必须过关,才能进入下一阶段”,或许是在暗示只有线稿合格了,才能离开这幅般若绘。
倘若是真的,那就有点麻烦了。
舟向月对自己的绘画天赋比较有自知之明,他只适合画两笔的小船简笔画。
更何况,他在这里从来就没有认真学过般若绘。
他凑到郁归尘旁边,压低声音:“耳朵,借我一张你的线稿好不好?”
郁归尘在低头画画,看都没看他一眼:“这是作弊。”
嗯,舟向月就知道他不会同意。
他抱着郁归尘的胳膊晃了晃,软着声音道:“求你了,就借我用一小下下……我再也不在你桌子上乱涂乱画了。”
郁归尘抬起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每个人画自己心中的般若绘,我借给你才是害了你。”
就在这时,老师检查到了第一个线稿不合格的学徒,敲着桌子道:“线稿还没合格的人要当心了,上午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到下午下课前,如果线稿不合格,就挨一顿鞭子。”
郁归尘拿着笔的手在纸上顿了顿。
舟向月伏到郁归尘肩膀上,拽着他的衣服可怜巴巴道:“耳朵耳朵,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要挨打了……我晚上再也不抢你的被子了,我贴着墙睡,给你睡大床。”
郁归尘被他拽得一晃一晃的,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
舟向月道:“……就算你压着我睡觉,我也不亲你了!好不好嘛,求你了!”
郁归尘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了笔。
他一用力甩开舟向月,冷声道:“不好。”
舟向月:“……”
这个郁归尘真是远远没有真实的小郁耳朵可爱,比石头还冷硬。
他都这么不顾形象地求他了,居然还不答应,太过分了。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好声好气求他不给,难道他就没办法了么?
郁归尘小朋友未免太小看他了。
一切比预想的更顺利,上午的课一结束,郁归尘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
舟向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立刻把他的画夹拿到桌子底下翻开来。
第一张就是张合格的线稿,而且郁归尘还没给老师看过。
舟向月二话不说就把它抽走了。
第二张,正是刚才老师过来检查时,郁归尘合格的那一张。
底下还有许多张画稿,舟向月瞥了窗外一眼,确认郁归尘还没回来,就顺手往后翻了翻。
结果,他发现后面的线稿画的并不是度量经上的神像,而是形态各异的、没有脸的少年。
站着的、坐着的,斜靠着的,一只手托腮的,趴在胳膊上的少年。
线条柔软流畅,虽然寥寥几笔,却十分灵动。
咦?原来郁归尘这么认真的人也会开小差的。
舟向月想,没有脸大概是因为老师说过,开脸是般若绘最神圣的最后一步,要放到最后学。
到底是小孩子,没学过画脸,就不会画脸了。
他把郁归尘的画夹放回去,然后拿着他的画径直去找老师。
还真叫他猜中了,当老师说他的线稿合格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黑,他身体一轻,仿佛从周围的环境中脱离了开来。
舟向月像是从梦中醒来,看到郁归尘正在轻推他的肩膀:“舟倾?”
舟向月点点头,一脸迷茫:“我……好像做梦了。”
郁归尘道:“应该不是做梦,是进入了般若绘,只是记忆比较模糊。不过,出来后我拿到了四分之一境灵碎片,叫做【般若画院】。”
舟向月愣了一下,“我确实不太记得里面发生什么了,好像是有关两个小女孩的?”
他决定试探一下——在般若绘里面眼睛一闭一睁就过了三年,而被略去的三年正好是钩吻不在曼陀宫的三年。
这么看来,她很有可能是般若绘这个故事的主角。
郁归尘微微点玉岩屋头:“我也隐约记得。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他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没有什么别的了,我们继续往上。”
***
付一笑警惕地打开门,走进了门后的房间。
之前他跟在所有人后面走过一扇门时,突然发现别人全部消失了。
他立刻去找,找过了一整层的房间,却再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半分踪迹,仿佛凭空人间蒸发。
付一笑想过,或许消失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自己。
因此他决定继续往上,但每进入一个房间,都会十分谨慎。
好在目前还没有遇到过危险。
这个房间和其他房间一样,长桌上摆着洁白的烛台,火光幽幽。
他望向墙上时,目光忽然凝滞了。
墙上挂着一匹洁白的丝绸,上面画的不是彩色的画,而是黑白繁复的曼陀罗花纹。
上半部分是花朵状的曼陀罗纹样,而花朵的下半部分则化为一只蝴蝶,双翅下是连缀点染的珠串,宛若夜幕散落的星辉。
并不是那种传统的圆满中心对称的曼陀罗,看起来唯美而诡异。
付一笑脸色变幻,他见过这个花纹。
——在不知愁的后颈上。
当年那个臭名昭著的丧魔虽然穿得随意,但一向只穿立领的衣服,衣领会遮住后颈,因此他后颈上虽然有这么张扬的纹身图案,却从未被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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