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容和邓骘一道出了院子。寇容一边走一边道:“族里的妯娌婶娘都盼着见陛下一面,现在他们白欢喜了一场。”
邓骘的脚步一顿,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寇容不满道:“你叹什么气,那些妯娌婶娘是我打发,又不是你打发,你焦虑什么?”
邓骘转头看着妻子明媚的脸庞,实在不好将内心的担忧说出来。寇容见状逼问道:“快说,别欲言又止,让人想来想去忒没意思。”
邓骘这才道:“若阿母百年,我们兄弟皆……皆要……”守孝。
这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两汉举孝廉,“孝”成为评价一个人最重要的的标准。
寇容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语无伦次道:“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邓氏与皇太后相互依存。新野君薨逝,那么邓氏几乎全部在职者都要回乡守孝,邓绥就等于断了一臂。
寇容试探道:“朝堂上的事情是陛下说了算。”
邓骘摇摇头,叹道:“我们兄弟听陛下的。”寇容一顿道:“你们兄弟对陛下真好。”
邓骘听了寇容的话心中苦笑,他们兄弟之所以听陛下的不是因为对陛下好,而是因为陛下比他们更聪明更具有远见。
邓绥守在阴骊珠身边,屋内静悄悄地,只有阴骊珠略带急促的呼吸声。这个声音给了邓氏慰藉。
她用眼睛细细描摹着母亲的脸庞,蜡黄的肌肤,一道道皱纹,记忆中白皙的脸上生出了不少褐色的斑点……
邓绥突然觉得母亲很陌生,与印象中相去甚远。原来,母亲在她不知不觉中老了,而她对母亲的记忆依然停留在母亲为家中兄弟姊妹操劳的情景。
邓绥恍惚觉得有人偷走了母亲的时光,是谁?邓绥想着想着,突然抿紧嘴唇,眼睛慢慢红了。
时光仿佛凝固下来,只留下邓绥和睡着的阴骊珠。
不知过了多久,阴骊珠颤抖的睫毛
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一娘,你还没走?”阴骊珠略带沙哑的话带回了邓绥的心神。
邓绥回过神来,笑道:“我等阿母醒来。”
阴骊珠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总是回想从前的日子,她对这些子女问心无愧,唯独对不起一娘。
阴骊珠让邓绥扶她起来,伸手抚摸着邓绥的脸,道:“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一娘的容貌不比当年光烈皇后差,你进宫不仅是族中的主意,也是我的意思。”
“你的几位兄弟都不像你阿父那样文韬武略,若没什么特别的际遇,就会像其他的邓氏子弟那样泯然众人。”阴骊珠剖开自己的内心,说着苦笑起来。
邓绥打断阴骊珠的话,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阿母,你可知道坐在御座俯视朝臣的那种感觉吗?”
“巍峨高耸的宫殿,肃穆庄严的氛围,殿下的百官臣僚闻我喜则喜,闻我怒则怒。若没有进宫,恐怕我这一生也无法看到这样的景致。”
听到邓绥的描述,阴骊珠反而感到了孤寂和苍凉,没有人商量,没有人依赖,没有人交心……
于是,阴骊珠问:“一娘,你难道不孤独吗?”
邓绥听到这话,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随后笑起来:“不。阿母,我很好。”
看到邓绥脸上丝毫不作假的表情,阴骊珠才将心放下。邓绥又与阴骊珠说了几句话,道别离去,说次日再来看她。
听到这话,阴骊珠的脸上瞬间露出开心的表情,邓绥也跟着高兴起来。
邓绥出了邓氏大门,九月的日光穿透车帘照进来,明灿灿的。阴骊珠的话终究在邓绥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时光送阿母老去,也彻底改变了邓绥。
她不是那个躲在父母双翼下的女孩,早已变成了一棵荫蔽大汉的大树。
在她的眼中,阿母的时光被偷走了。
在阿母的眼中,她的时光何尝不是也被偷走了?
车架回到宫殿,天空澄澈就像在水里洗过一样,天边飘着几朵薄纱似的白云,正中央挂着白日。
青灰色的道路在脚下蔓延开来,消失在重重的宫殿中。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
刘隆得知母后探望新野君归来,忙过去询问
新野君的病情。刘隆与新野君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与这位新野君也没什么交情与感情。
但新野君是母后的母亲呀!
刘隆正笨拙地安慰邓绥,有黄门侍郎匆匆拿来四本奏表过来。邓绥忙道:“这是谁递上来的奏表?”
黄门侍郎恭敬道:“是上蔡侯、叶侯、西平侯和西华侯上的折子。”
刘隆闻言,心中一松,他还以为是郡国哪里又发生什么自然灾害呢。黄门侍郎口中的四人是邓骘四兄弟。这四兄弟上奏表怕是为了新野君的事情。
刘隆看向邓绥,邓绥接过奏表一一看过,神思恍惚,想了半响,道:“大将军是国之柱石,西平侯乃陛下师傅,叶侯守卫宫廷,皆有重任,不能轻离。西华侯年少孝顺,且阿母尤爱他,听西华侯奏表,让他还第侍奉母亲膝前。”
黄门侍郎领命退下,将皇太后的旨意传达给四人,三位兄长依旧当值,最小的邓阊回家奉养母亲。
邓绥果然第一日又去探望母亲,新野君的病情毫不见好转,反而慢慢加重,从开始见到来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到现在人来了只掀开眼皮子看一眼,没有力气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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